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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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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默的目光依然如常,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的臉孔。他總是在對話的時候專注地看著對方,像一個無比真誠的聽眾。可素盈無法再被這種真誠打動。 「只是想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他倉促地笑了一下,仿佛自嘲:「依然是那個我不太瞭解的你。有時候很聰明,有時候很遲鈍,看不懂,猜不透。奇怪的是,我雖然不瞭解你,有時候……卻忍不住向著你。明明知道這樣做並沒有好處。」 「站住。」素盈沉著臉低喝一聲,留住他離去的腳步,「你我早已撕破了臉,此時還來虛情假意,有什麼意思呢?何不用你知道的事情,痛快做個交易?」 信默半側著身,低下頭惆悵地微笑起來:「那麼請娘娘給我一點時間,耐心地聽我說完。」 素盈示意他說下去。信默想了一會兒。背著手輕輕地開始說:「我十四歲時,有一天父親忽然說『你日後能娶公主就好了』。榮安公主,那個小女孩。宮廷之中她的笑聲最響亮,說話最大膽,再沒有一個人比她更活潑自在。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像她一樣無拘無束?太子人很好,說他待我如同手足,一點也不誇張。但畢竟是主僕。如果能成為親戚,是不是會更好?我這樣想的時候,父親又問了,『你討厭公主嗎?』我的回答是不討厭,甚至有點欣羡。其實就算討厭,父親也會繼續追問,『你會裝作喜歡的樣子吧?『」 他想要笑一下,可沒有笑出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我唯一的未來就是做好它。終身大事,是不是應該再等幾年,等一個真愛的人出現——這種事情,誰在乎?」 素盈很想打斷他的話。她很想厲聲說:「誰要聽你說這些!」可是竟沒有張開嘴。 「公主的心飄忽不定,家人都為我捏把汗,唯恐不能成功——我能用平平淡淡的口吻,告訴他們『一切隨緣,順其自然』嗎?這不是一場可以揚長而去的遊戲。自從我家被改姓為『白』,我是走到最高處的一個。誰知日後風水輪轉,白家會如何?有良機,絕不能錯過。」他平靜地說。 「就算漸漸覺察到,被利用的女孩兒比印象當中的素氏可愛……難道可以為了她,把一切拋到腦後?不。捨本逐末的事,我不會做。是真正的不會——根本不知道那樣的事該怎麼去構想、去實踐。」 「這算是什麼?」素盈直直地望著他,整個人仿佛散發出寒氣,「白大人,我已經沒有和你抓迷藏的情緒。」 回憶在信默眼中綻放的光彩,在短短一瞬收斂。「要是從來沒有專注地看著你,就好了。是我太高估自己從騙局中脫身的能力。 素盈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眼中又充滿了輕蔑——求不到她幫忙,便想用這法子,讓她心甘情願幫他。難道他不知道嗎?相信他的話,需要極大的信任,可這信任早被他親手奪去。 「白大人,即便能夠回到從前,你仍然不會捨本逐末吧!執著手『我當年怎樣』,『你當年怎樣』,有什麼意義呢?」她提高聲音說,「若是不打算回答我的疑問,就讓開!」 信默槁灰一樣的臉色讓素盈覺得自己有點殘忍。而這殘忍讓她內心深處一個長久無法平靜的地方,得到一點痛快。 信默怔了一瞬,側身避向一旁。素盈從信默身邊走過時,淡淡地說:「以後別擋在我的路上。」 他認真而鎮定地回答:「只此一次。以後不會了。」 素盈一直走回丹茜官,即刻喚來信則冷笑著說:「你好大的膽子!」信則立刻跪倒,匍匐在她腳下。「我還以為你不會再管白家的事情。」素盈擁了手爐,擁緊了依然覺得冷,「是我把你想得太無情。」 信則半晌沒有回話。素盈又道:「我知道你心裡有話。不要賣關子。」 信則面朝著地,聲音聽起來不很清晰:「行刺帝后、謀圖廢立是滔天大惡。無論主謀是誰,信默知而不舉與之同罪。臣斗膽請問娘娘,是否覺得白家這一次會山窮水盡?」 「你們家的本事大得很,怎麼會呢?」素盈望著窗紙,仿佛能一直看到玉屑宮去,「榮安公主一定在她父皇身邊求情。求不到,她是不肯罷休的。」 「是啊——這正是白家娶她的用意。」信則的口氣中滿是慚愧,「娘娘,您覺得白家齷齪。大概您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是微臣。」他把頭抬起一點,望了素盈一眼,繼續說,「臣年少無知,追隨秀王犯上作亂。臣家因此被褫奪素姓,改姓為白。家父性情大變,不敢自信識人的眼光,更不敢將全家前程押在一人身上。臣被沒入宮中,信默被當作長男養育,從小擔負全家厚望,全無一點自在。若是臣當初沒有失足,信默今日怎會如此。」 他堅定地說,「為這緣故,不能不管信默……」 素盈聽他說到「不敢將全家前程押在一人身上」,心思不由自主地繞著這句話打轉。白家在宮廷中投機的做法她知道:即便是一家人,也要投資不同的勢力。無論哪一方得志、哪一方失勢,總不會殃及全家。 信則在中宮,信默和信端都是東宮心腹,無人向權勢強大的宰相示好。這合乎白家的做法嗎?素盈低下頭「撲哧」笑出聲。她心中對申時變亂的主謀早有猜測:一場人禍毀了東宮前程,並且險些要了她的小命。誰這般擅長一石二鳥? 若非效忠那人,信默從哪裡得知臘八當日將生變故? 「信默其實是宰相的人吧?」素盈笑著連連搖頭,「白信默啊白信默!原先小看了他,我以為吃一塹長一智漸漸看清了。沒想到,還是小看了他——他背叛了所有的人。我,榮安,東宮,還有他真正的主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背叛身邊所有人,還能活這麼久。」 信則沒有否認,把頭垂得更低,說「行走宮廷,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不夠圓滑機變,而是失去立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與誰一起前行,不知道自己希望誰成功、誰快樂。為了白家,他傷害娘娘。對娘娘糾結于心,他又背叛了宰相,臘月初七,臣在丹茜宮前攔住信默,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可是已猜到,他從那件事開始,徹底失去了立場。他將成為眾矢之的,他幫助過和傷害過的,都不會管他。這樣的弟弟,我能夠拋棄嗎?」 想左右逢源的人,遲早有一天受到左右夾擊,兩面不討好。素盈覺得自己不該對這事情有興趣,可她竟然聽了這麼久而不乏味。也許是信則打動了她,她安慰似的說:「他還有榮安呢。」榮安不會拋棄他。 信則無可奈何地搖頭:「公主的力量能夠強過宰相嗎?」 素盈面上如覆冰風,口氣也冰涼:「怎麼不能?她父皇為她,不異毀人婚姻,引起朝臣非議。」 信則聽了這話卻笑得更苦:「信默能娶公主,不是憑他一人的小聰明便能成就,這是他拜宰相為父,求取的好處之一啊。」 他看到素盈須臾之間的詫異,仿佛慚愧似的,把聲音壓得更低:「娘娘不要驚訝。宰相可以秘密收您為義女,將您推上後位,也可以收一個義子,讓他步步高升以備不時之需。信默九歲入東宮侍讀,本就是宰相與家父的安排。他一向很聽話,所以宰相私下在廢後與聖上面前進言,助他順利尚主。」 素盈啞然。 得罪皇帝不死,得罪權臣必死——這是信默曾經說過的話。可他自己竟忘了。他真的不該高估自己脫身的能力。 「為什麼要對我講這些呢?」素盈仔細地看著信則,不知他坦誠相告的信心從哪裡來。 「因為娘娘是唯一一個,明白他所有的壞處,還可能去幫他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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