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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迷雁端著幾瓶酒,悠然說:「你幾次三番做與身份不稱的雜活兒,當心過些日子被人當作雜使宮女差來遣去。」馮氏垂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迷雁轉過屋角,不知向哪兒喚了一聲,很快就有兩個小宮女跑來收拾殘局。馮氏訥訥地站在一旁看著,既覺得彆扭,又插不上手。

  迷雁向她招招手,說:「你同我送酒去。」馮氏無語地跟在她身後。迷雁邊走邊說:「在宮裡遇到左拐的拐角要靠外走,右拐時貼牆走。宣城雖然不是宮裡,習慣是沒法變的。」馮氏連聲應承,見她態度和氣,忍不住說:「日後愚婦犯錯,還望姑娘賜教。這裡的貴人們太氣派,從不動怒訓斥,反而讓人更加無所適從。」迷雁輕輕掃她一眼,笑笑說:「她們才不會訓斥你——她們會讓你覺得,出現在這兒,就是你最大的錯誤。」

  兩人一起走到睿洵的寢殿,安靜地推門進去。睿洵與李懷英仍在痛飲,他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又仿佛完全不再擔憂自己的言行被人關注,依舊隨心所欲地高談闊論。兩人說到暢快處,且歌且吟,惺惺相惜,分毫沒有皇子平民的區別。「今日始知『相見恨晚』四字真意!」睿洵慨歎:「那裡的人,只剩下權力欲望,失去了所有的理想。先生是個有夢、信夢的人,但願我能分得你一點夢想。來,再飲一杯!」

  他們的話馮氏聽了不大明白,目光不禁去丈夫臉上尋找些許跡象。迷雁卻好像完全是個聾子,安穩地放置酒瓶,收拾空瓶,默默地轉身告退。馮氏急忙跟上她的腳步,一同出來。

  屋外猶能聽到睿洵恣意的朗朗笑聲。「那位懷英先生,是你的丈夫吧?」迷雁微微地笑著說:「他的言論有動人的真誠,真是難以拒絕的魅力啊。他怎麼認識了真甯公主呢?」馮氏聽她問起,便簡單地講了他們夫妻二人與真寧相識的經過,又約略提了一句真甯公主引薦他們來到宣城。迷雁聽了心中大致描出事情來龍去脈,一時雖不能斷定真寧的用心,但也猜到十之八九。她稍加思量,頓覺真寧年紀雖小,眼光卻遠超榮安公主,日後未嘗不成氣候。動了這個念頭,她對待馮氏的態度又親切兩分,隨口指點一兩處宮中行走的訣竅。馮氏唯恐自己在此處舉止不當給丈夫惹來麻煩,見她有心提攜,當即感激不盡,視她為第一個知交。

  又過了幾日,馮氏與迷雁漸漸熟稔,大著膽子問起她的來歷。迷雁此時也不再避諱她,說出自己是榮安公主送來侍奉睿洵的。榮安公主的家事,馮氏在坊間胡亂聽過一二,到底有些好奇。「白家當真是毀了皇后娘娘的婚約,娶了榮安公主?」大戶人家做事講究顏面,但有醜事,百般遮掩,時間一久便眾說紛紜真假難辨。這事在坊間流傳很久,也有人說正是如此,也有人說是以訛傳訛。

  「沒有的事。」迷雁淡淡地回答:「外人不知宮廷深淺,編造種種臆想附會貴人事蹟。姐姐以後可不能當真來說。」

  馮氏連忙諾諾連聲:「我也說嘛,要是真有這事情,皇后娘娘的脾性未免太好了些。莫說是貴胄豪族的小姐,就是換個平常女子,又豈有遇上這樣的事情,輕鬆放過負心漢的?」

  迷雁笑了笑沒有接話。這時候一個小鬟來報,說有人來訪迷雁。迷雁自然記得今日是榮安府上來人的日子,匆匆地返回自己住處,果然看見榮安府中的使婦等著。她快速寫下一封簡信,問起公主近況。那使婦唉聲歎氣:「近來風頭不對。庶人洵……」她脫口說出來,四下張望一圈才繼續說:「庶人洵不是因為勾通外國被廢嗎?那事情最近追查開來,跟著他西征的人都受了牽連。白家老三幾天前被人請去另一個貴公子家中赴宴,就沒回來。駙馬忙著為他疏通,可是事情不知怎麼搞得,越來越亂,連駙馬也牽扯到什麼事情裡面去了。雖然眼下還沒有拿他怎樣,可是每日府前有人把守,不准他外出,也不准會客。」

  迷雁慌忙追問:「大嫂可知道是什麼事?」使婦搖搖頭:「府裡不准打聽。必定是件更要緊的事——公主平常口無遮攔,這一次也閉口不談。她每天只是怒氣衝衝,時不時嚷著有人陷害她夫婿,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要殺了這個奸人、殺了那個小人給白信默報仇。」她歎口氣:「迷雁,你我都見識過大變故,看這情形,不用多打聽也知道,白家准要出大亂子。只是鬧到什麼地步,還不好說。還好我們是跟在公主身邊的,不需過分擔憂。」

  「宮裡也沒有傳出風聲?白信則當真不聞不問?」

  「如今宮裡的消息哪有那麼好打聽!」使婦又抱怨:「令柔一死,凡事都不好辦了。之惠與元瑤兩個人,問她們十句話,也得不到一句老老實實的回答。白信則如今鐵了心跟在皇后身邊,與白家反而疏遠——不知底細的人該疑心到底誰是他的家人。真沒見過他這樣的宦官!」

  她一直自顧自說,迷雁聽到後來並不用心,忽的問:「莫不是與素江那事有關?」使婦大驚失色:「你還提他做什麼!素江為令柔失去理智,才敢做那大逆不道的事。事前我們無一知曉,哪有可供牽連之處?要說這事情與駙馬扯上干係,就更沒有道理。」

  「大嫂,事情怎麼會那樣簡單呢!」迷雁想得頭疼欲裂也沒有結果。使婦寬慰道:「我們是公主身邊丫環使婦,不再是星後手下的人。在公主身邊,只管聽從公主的安排。你還操心宮裡做什麼呢?我不能久留,這就告辭了。你照管好這邊的事,不要多想。」

  話雖如此,迷雁畢竟不能無動於衷。這天晚上睿洵又要酒喝。迷雁送酒進去,假傳睿洵的意思摒退眾人,獨自留下為他斟酒。睿洵知道這宮女原先是母親身邊的人,後來又追隨榮安。他也知道她必定與京城還有來往,於是裝作半醉,問她:「近來京中有什麼趣事?」

  迷雁一五一十將白家的變故說與他知。睿洵聽罷沉默了片刻,狠狠地喝了幾大杯,說:「為什麼我覺得這不是黑嘴狐狸做的好事呢。」他來到宣城之後就將琚相蔑稱為黑嘴狐狸。迷雁大膽地看了他一眼,嗔怪他太不小心隔牆之耳。

  「為什麼……會覺得是她在背後謀劃呢?」睿洵在眼前揮了揮,把素盈的影子抹掉。「哎……」

  第二十四章 心思

  元旦將到,宮中為開經筵做足準備。素盈已料到屆時不能歡度佳節,她心中準備好應對,做事便不慌亂。這天將手抄經書送到佛前禮敬之後,她穿過X園,欣賞霧凇。

  掛滿了冰晶的柳樹下,一領葡色披風裹著一個挺拔的年輕人。聽到她的腳步,他轉過身。貂領襯著一張蒼白的面孔,素盈看見愣了一下。

  信默在她兩步之外停住,恭謹地說:「聽聞聖上雪夜受寒,娘娘禦體欠佳,臣與榮安公主特來叩問聖安。臣與公主手抄佛經十卷為聖上與娘娘祈福,方才已送往佛前供奉。」

  素盈冷冷地看他片刻,問:「怎麼沒見到公主?」

  「公主去了玉屑宮。」

  素盈心頭冷笑,已明白這是什麼——又一場精心安排的巧遇。怪不得他哥哥白信則事前打聽她的今日的日程。

  「我很好。」素盈說完抱緊暖爐,轉身望著遠處披雪的樹與石,不看他。

  可他顯然有自己的打算,用安閒的口吻聊天似的說:「娘娘知道嗎?近來有些別有用心的人,竟然說臣參與臘八之變。」他一定知道素盈不會理睬他,乾脆沒有等待她的反應,大膽地繼續說下去,「臣不知道他們怎麼想。臣只知道,娘娘必定不會這樣認為。」

  素盈笑了笑,搖頭說:「不,我也是那樣想的。」

  信默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她:「那天獻給娘娘的玉匣,今在何處?」

  「丟了。」素盈淡淡地回答。

  信默苦笑一聲,看著她時有些憂傷:「故意嗎?故意讓人發現其中的字條,又匿名舉報說我事前知道申時將生劇變。」這話讓素盈惱怒。她瞪著他,很快又別過臉不理他。為這個人生氣,一點也不值得。

  雖然她什麼也沒有說,可信默仿佛明白,又說:「你只是隨便看了看,就把它丟掉了?的確是這樣……如果你真明白那字條的意思,申時就不會在丹茜宮中,而是在玉屑宮。」

  素盈的手指一直在輕擦著兩個寶石墜子,可是光亮的石頭珠子越擦越是模糊。她手上不知不覺用了大力。「那天的事,你比我還清楚,還說自己清白?」她呵口氣,歎息的聲音卻留在了胸中,「想要我救你,現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信默仿佛聽到了一個天真孩子的主要,看著她無聲地笑了下:「你救不了我。」

  「我若無用,你怎會費心思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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