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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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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落花的信早已寫好,只等素盈首肯,就著人送往粟州。她為素盈的固執己見找了很多理由,但沒有一個理由能說服她自己,相信素盈視性命如同兒戲。 崔落花沒有忘記當今天子也曾經歷悠長的沉睡,也沒有忘記高位者撲朔迷離的健康狀況給宮廷帶來怎樣的不安。她左思右想不能安心,終於還是拿出袖中的書信,交給信賴的人星夜送往粟州。 這夜又落了一陣雪,雖沒有成氣候,米粒大的霰珠仍鋪了滿地。踏上去,仿佛踩著一地琉璃屑,纖細脆弱的破碎聲讓人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 深泓讚歎地俯瞰這條地上的銀河,欣賞了好一會兒,才命宦官們掃開一條道路。雪就要停,他令人挪開雪傘,仰面迎著寥寥無幾的雪糝子,尋找夜空中的微光。 濃雲那邊定有一輪皎皎明月,即使厚重的陰霾也掩不住它,被它絕大的力量印上淺淺的透亮的暗花。「真是好月光。」深泓對著無月的天空歎了一聲。說罷笑了笑——不明白他的人,一定以為他的一生都用來說胡話。 丹茜宮依然燈彩煥爛,雪夜裡更顯出暖意。深泓沒有讓人報唱駕臨,靜靜地走入一片溫馨燈火之中。 素盈斜坐榻上,就著一盞白紗燈做針線。這情景可不多見。深泓看了片刻,悄悄地走到她側邊。她做得太專注,全副心思尋找下一個完美無暇的插針之處,甚至沒有察覺他在一旁觀察。 「這麼小的衣服給誰穿?」深泓一出聲,嚇了素盈一跳,銀針一下子刺破了她的手指,好好的一件天青色小斗篷上染了一星血漬。素盈「啊呀」叫了一聲,目光卻說她分明更心疼斗篷。她的樣子與一個敝帚自珍的小婦人一般無二,深泓見了微笑起來,說:「我看看。」 素盈遞上她的作品,深泓卻牽起她的手,看了看說:「小傷,不要緊。」又道:「做針線好玩?這麼晚還不休息。」他與琚相議事本就夠晚,隨口一問卻被告知皇后自從醒來就沒有合過眼睛。他就著燈光看看素盈,見她眼角有了血絲,又拿起那件小斗篷說:「難道明日急著穿這東西?今晚連覺也不睡了?」 素盈被逗樂,淺淺地笑了笑就失去愉快的情緒。「怕睡了……就醒不來。」她小聲地說。深泓聽了默然,左右摩挲那件小衣服,問:「給誰的?」 提起這話題,素盈來了一些精神,微笑道:「不知道阿壽穿上會不會好看。」 深泓「哧」的笑了一聲:「他不至於缺一件斗篷。再說,宣城也不像以前那麼清苦。」這話素盈沒有接口,雖然她也知道有多少無官一身輕的人跑到宣城去陪伴睿洵。 「小孩子,眨眼就長大。就算費多少心思給他做衣服,他恐怕還沒看清楚是什麼樣子,就穿不上了。」深泓略帶失望地歎了一聲:「費這功夫做什麼呀!」素盈抿嘴笑道:「趁小的時候給他做過,他多少會記得。等到他大了再送更多更好的衣服給他,已晚了。他不會為幾件衣服領情呢。」 深泓一邊聽著,一邊撫摸斗篷上繡了一半的小老虎,說:「前幾天……你睡著的前一天,上表請求接睿歆回宮撫養。」素盈點點頭回答:「庶人不肖,幼子可矜。況且皇統只此一脈,繈褓之中流落在外終歸不妥。」深泓似乎想些什麼,想了少頃才說:「他們夫婦,幾乎失去了一切。連睿歆也要從他們身邊帶走,太可憐了。再說,洵已廢為庶人,豈有庶人之子留養皇后宮中的道理。」 素盈聽了埋頭不語。深泓將那小斗篷展開看了看,說:「幸好才剛剛開工,丟到一邊也不算可惜。繼續做下去,只怕要白費更多功夫。」 自那夜放下一句話,深泓不再過問素盈的女工。小斗篷終歸還是到了宣城。素璃攥在手裡許久不放,手上越來越用力,臉色越來越難看。睿洵挾著淡淡酒香推門而入,看見滿屋女官便模糊地笑笑,敲敲腦門嗔怪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素璃如今對他反而比過去更加體貼,見他不痛快的神色,立刻柔和地說:「與那些失意的年輕人白日縱酒,既蹉跎光陰,又傷心傷身。您為何不把永甯郡王前些天送來的書篋打開來看看呢?」 「我與那些失意的年輕人有什麼差別呢?」睿洵笑笑,說:「這時候埋頭讀書,不是更接近虛偽的做戲?你以為皇帝陛下會相信嗎?」素璃知道他一向喝得不多,雖然時常裝一裝糊塗,沈醉則很稀少。一個人愁得連酒也喝不下,還能指望他怎麼樣呢?她歎口氣,對他的幻想又消減了一二,但仍客氣地同他商量:「皇后娘娘送來這東西。使者還在外面等候。該如何回話呢?」 「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你們這許多人想不出一句回話,真意外啊。」睿洵定睛看了一眼,說:「祝她早生貴子,讓我們有機會依樣回禮。」 「您在說笑!」素璃原想讓他親自寫一兩句話表達心意,可他的反饋又是如此不著邊際,她有一刹那認定他是故意找茬。仿佛要讓她落實猜想,睿洵點點頭說:「對。你的手是打硬仗的,怎麼能做得出這樣的手工回贈呢?」他看到素璃動了氣,嘿嘿一笑轉身便走。搖搖晃晃走開不及五步,肩膀被人抓住,卻是素璃冷面跟了上來。她的手太用勁,睿洵皺起眉頭。 「頹靡也該有個尺度。」她說,「別辜負了陛下一番苦心。」 「是別辜負了他,還是別辜負了你?」睿洵抓著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甩到一邊,也客氣地說:「事到如今,你就讓我短暫地歇口氣吧。」 素璃強硬地繃緊的嘴角輕輕地顫抖一瞬,聲音幾乎是委屈:「事到如今,誰來讓我歇口氣呢?」 睿洵十分寬容地看著她,說:「想想你的兩個祖姑、你的姑姑、素盈——你這輩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停歇的。為什麼不稍稍地放過我呢?」 素璃的雙手默默地握成拳,一言不發地慢慢地走回房中。那扇門輕輕地合攏,睿洵松了口氣,不去想也不介意裡面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庭院裡厚厚的白雪散發著冰冷清新的氣息,他大口地呼吸,素璃留下的溫度便在眼前徹徹底底消散了。睿洵忽然覺得熱在爐上的那一瓶好酒變得更有誘惑。今日也許是個一醉方休的好時機。於是他放縱地跳到積雪上,慢悠悠地踢著雪花,去找一個能陪他喝酒談心的人。 素璃的手指緊扣著門上花格,一直聽到外面再無他的聲息,又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五六名女官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她們從來沒有把希望寄託在睿洵身上,這時候也沒有失望。素璃簡直有點羡慕她們這一點。她直愣愣地盯著小斗篷,說:「皇后若是只想著趕走他,我倒是不覺得驚訝。竟然又來覬覦我的孩子……真是不可饒恕的女人。」 「娘娘不必為她的事煩心。」一個女官說:「郡王自有安排。」 素璃點點頭,說:「你們散了吧。」她似乎太空虛,又像是太疲倦,隨口喃喃道:「現在,我也想喝一杯酒呢。」她的妄想立刻受到一片異口同聲的否決:「娘娘不可因酒廢事。」 素璃一聽她們進諫,本能似的飛快地說:「我自然知道。」言畢苦笑著接過女官雙手奉上的熱茶,喝一口便蹙緊眉頭:「真有點羡慕睿洵那個不懂得負責任的傢伙啊!大概他此刻能放縱地做個好夢吧。」 宣城的雪用來烹茶,有種難以言說的苦腥。素璃想,她這輩子一定無法欣賞這種苦澀。 女官三三兩兩告退後,一邊竊竊私語一邊行走,不留神在拐角撞上一個懷抱酒瓶的女人。那女人走得太著急,撞得又突然,懷中幾隻酒瓶啪啦啦碎了一地。女官們惱她不懂行走的規矩,仔細一看是新來的外婦馮氏,臉色就更加冷淡幾分。 即使她們失去了宮廷中的身份,但仍然在荒僻之地保持著女內官的傲慢,不與外婦爭辯誰對誰錯。她們什麼也沒有說,抖淨衣襟上的殘酒,一個個昂然離去。那沉默的威嚴無異於輕蔑地宣佈:馮氏應該承擔全部的責任。 馮氏早跪在地上慌手慌腳收拾殘局,口中一個勁道歉,生怕遺漏碎片傷了別人。她埋頭撿著撿著,眼淚快要憋不住。有人輕輕拍她的肩膀,馮氏忙抬頭端詳,認出那人是叫做迷雁的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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