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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十五章 朔風

  二九朔風冷難當。圍爐鋪錦繡,廢眠待君王。

  幾日之後又是一九,後宮妃嬪又聚在一處宴飲。流泉宮宮女映榮吟出這句消寒令,舉座皆靜。那些在草原上遷徙的祖先首領,總會于冬深時探訪每個氈帳噓寒問暖,部族人民每逢冬寒就在爐邊恭候大駕。後來成了傳統,帝王會依習俗問寒。帝國越來越大,他們行走的範圍越來越小,最後變成在宮裡走一圈。失寵的嬪妃一年到頭只有這一次面聖的機會,往往費盡心機多留他片刻。可是再後來,皇帝往往幾年也不會走這一圈了。

  沒想到脾性暴躁的欽妃,竟寫了一句漫漫的哀怨。

  素盈歎道:「更像是宮怨詩。」欽妃賠笑道:「妾一時賣弄聰明,掃了大家的興,真是罪過。」

  後妃們聚在一處煮雪烹茶,也邀了素璃,可屆時卻不見她的身影。素盈讓人去東宮請了一次,那邊推說病了。素盈關切地問:「哪個御醫去看的?怎麼說?」宮女回道:「今天碰巧李太醫有空,去看了說是稍染風寒,休養幾天就不打緊。」欽妃嘿嘿道:「是心病吧?」眾妃嬪皆是抿嘴一笑。

  頭九裡東宮不太平,太子側妃偏趕在這時候臨盆。雖然產下的是個女兒,讓側妃本人大失所望,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特別喜愛新生的孫女,親賜「韻」字為名,又起了一個小名叫做「齊兒」,意謂孫輩男女雙齊。他賜西陵郡王黃金三鬥,還賞賜了東宮僚屬,規格只略略遜于皇孫降生。

  睿洵正為別人捕風捉影將他捲入刺殺與落毒疑案而煩惱,此時又得一女且受父皇心愛,仿佛一股喜氣沖了陰霾,因此對女兒格外愛護。明眼人都察覺到,這樣的時候,皇帝故意因一個孫女厚待東宮,用意明顯,無非表明東宮地位穩固,不令臣僚對太子離心。

  唯獨素璃情知如此,仍比旁人多一層顧慮。想到側妃產女便身價陡增幾乎與她比肩,不禁暗生愁怨,惱側妃運氣好,撞上這樣一個時機。她本就連日心焦,這時又多一股火氣,怏怏地病倒了。所幸法善大師在宮中,早晚為她祝禱。僧人殷勤出入東宮本來不妥,但皇帝念法善大師是素璃的祖父,又敬他德高望重,特准來往。

  妃嬪們說上幾句就不再叨念素璃,仍是各自染了消寒圖後品茶。素盈見眾圖畫上點點豔紅漸成規模,莞爾一笑不知想到什麼心事,心情仿佛很好,特煎了一甌滾燙香茶,親手加上封簽,命宮女趁熱送到東宮為素璃發汗。一會兒宮女回來說太子妃叩謝娘娘。素盈問:「東宮妃喝了這茶,是不是精神一些?」宮女吞吞吐吐道:「茶燙,東宮妃不慎打翻了。」欽妃口下不饒人,當即冷哼:「她把娘娘當成什麼人了?」素盈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各宮宮女聚在一起,砌了大大小小、姿態各異的雪獅子,用金鈴彩絛裝飾罷了送到諸位娘娘面前請求品評。素盈正在興頭上,忽覺腹中不適,忙將諸事交給欽妃打理,自己匆匆回宮去了。妃嬪們起身送駕,目送她背影暗暗嘀咕道:「看著並不像,可是這動靜又像真有其事。」

  欽妃冷笑:「像不像,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恭嬪與景嬪姐妹倆笑道:「姐姐不知現在多少人巴巴地望著那腰身呀!」欽妃再冷笑道:「兩位妹妹都是生養過的,你們倒是說說看,有沒有那回事。」恭嬪景嬪訕訕答道:「我們怎麼敢?再說我們四隻濁眼,怎比得上姐姐目光雪亮?姐姐若是看出門道,還望明示一二,好讓家兄南安郡王早晚燒香為娘娘祈福。」

  欽妃瞥這對姐妹一眼:「讓他去燒吧!」

  不僅恭嬪景嬪呆了呆,肅嬪與安嬪也吃了一驚。欽妃卻又婉轉笑道:「素庶人把持丹茜宮的時候,你家得過什麼好處?娘娘為你家兄弟們在聖上面前美言,哪一次沒有落實?難道這還配不上受你哥哥早晚三炷香?」她說了這話,眾人才又呈笑臉,可心中更猜疑不定。

  素盈休息一會兒覺得沒有大礙,取彩筆將今日消寒令題在圖上,親自送到玉屑宮。正逢法善大師在宮裡為皇帝講經,她坐在皇帝手邊默默地觀察法善,突地又是一陣腹痛。待皇帝回頭看見她煞白的臉色,驚問:「怎麼了?」

  素盈容色慘淡,按著小腹欠身道:「妾突感不適,乞陛下准妾告退。」皇帝挽住她說:「不必奔走,就在外間躺下。這就召太醫進來。」素盈忙道:「病人不敢在聖駕前驚動,請容妾回宮小歇。」她態度堅決,皇帝只得令肩輿小心送她回去,又命御醫火速前去侍奉。

  法善木木呆呆在旁邊看著,待風平浪靜才唱聲佛號。皇帝猜到他有話想說,漠然道:「大師有何灼見?」

  「老衲不過出家的凡夫,能有什麼灼見?不過忽然想起來一個典故,想與陛下共談。」法善仔細想了一陣,說,「太祖開國時,曾向隱居山野的奇人問國運。奇人當時正在鋤地,隨口說,'前三天奪地,後兩天爭鋤。'太祖不知何意。後人卻道,我朝前三帝爭奪帝位最為殘酷,待到皇子爭儲位最為激烈時,國運也要到頭了。這典故被一些好事之徒稱作'鋤地讖'。」

  皇帝不住冷笑:「大師,朕敬你年高,禮遇有加。原來年高的人果然健忘,塵世的規矩也忘了——紅塵中的事,自歸紅塵中的帝王。大師只管潛心鑽研佛法,琢磨著如何溝通天人即可。」說到後面,聲調全無一絲溫和。

  法善多年不曾見識他的厲色,聽他話鋒,好像全然忘了他們本是舅甥翁婿。他驟驚出一層冷汗,頓時灰心,歎一聲「善哉」合掌躬身。再抬眼打量玉屑宮中姐姐留下的舊陳設,他連連苦笑,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他黯然退出時,皇帝仿佛渾然不覺,展開素盈送來的消寒圖觀賞。

  「廢眠待君王」五字著實令人哀憐,他沉吟片刻向左右道:「仔細一想,已有七八年沒有夜訪。以後不知有沒有機會……今年就走一圈吧。」潘公公忙勸:「陛下保重龍體要緊。」皇帝笑道:「我已動了這念頭,必定要做的。」

  這天就依聖意,通知各宮候駕。天公卻不作美,敲過酉牌,飄飄忽忽灑下細碎的雪花。

  素盈喝了湯藥,和衣半臥在床上靜養,宮前忽報聖駕降臨,風雪轎轉眼抬了進來。素盈行過禮想要攙住皇帝,他卻擺手笑道:「我養了小半年,走這幾步還難不住。」當真穩穩地邁開步子,邊走邊問素盈:「你好些了?」

  素盈扶他坐到暖和的床上,嗔怪道:「才好些,又要提心吊膽。只怕今晚好不了。」皇帝笑笑:「我反而覺得出來吹吹風,比悶在床上又好了許多。」他四處望瞭望,感慨道:「有多久沒來過這裡?雖是老樣子沒變,看在眼裡卻新鮮了。」

  素盈陪他說了一會兒話,皇帝忽招手讓潘公公扶他起身,又坐回風雪轎裡,說:「你安靜歇著。我這一夜還有好些路要走。」素盈不住搖頭道:「明日第一個該罰妾,不該把那消寒令給陛下看。第二個要罰欽妃,把這老習慣又勾起來。」皇帝笑笑,起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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