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
這日天色無光,素璃對窗而坐仍覺眼前灰暗,總覺得胸中氣滯不暢,時時長籲短歎。日交辰時,一名鬚眉皆白的老僧經人引入東宮。素璃頓時來了精神,急匆匆迎上去。 那老僧面目清奇令人看不出年齡,雖然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可兩點眸子晶瑩犀利,一見便覺可敬。他合掌致一佛禮就坐上客座。素璃跟到他座前,反而口稱:「大父在上,受孫女一拜。」正欲向他腳下拜,被老僧攔住:「老衲身在世外,不受俗禮。」素璃仍拜了一個大禮,起身親手奉上茶,說:「孫女知道大父今日入宮,不勝歡喜。大父在這交困時入宮,真是孫女的福星。」 「娘娘言過。」老僧接過茶放在一旁,又道,「太子殿下英姿天縱,娘娘聰穎勇毅,能遇何難?」 「大父有所不知。」素璃歎口氣道,「自從蘭陵郡王遭人冷箭,私下裡不知多少飛短流長中傷東宮。昨日東宮第一次主持宮中冬宴就出意外,孫女思忖此事背後定有更大圖謀。恰好夜裡彗犯太微,星官說是'臣謀主'。會不會有人打算謀害殿下?孫女知道大父曾習天文,還請解惑。」 老僧搖頭笑道:「宮裡什麼樣的事情沒有呢?要用彗星去附會,找出多少印證也不奇怪。娘娘聽聽也就罷了。若是當真,恐怕反受拘束,不能恰當處事。」 素璃聽罷頓覺氣餒,轉念又恨道:「這些星官著實可惡!姑姑主掌丹茜宮時,他們幾曾說過一句對東宮不利的話?如今宮裡的世道也變了!」說罷憂心忡忡地埋頭不語。 老僧重重地歎了一聲道:「老衲聽說仁恭皇后初入宮廷時不過奉香侍女——那是慣於看別人眼色、猜別人心思的人,做事自然與我家不同。她年紀輕輕能有今日之勢,恐怕與平日慣于委曲求全大有關係吧!我家順遂幾十年,於這一點上反生疏忽。娘娘需知你的姑母尚不能在宮廷中完身,你就更該變通處事的態度。」 素璃眼中噙淚道:「如今宮中只余孫女一人,勢單力孤,孫女何嘗不願放下高傲,曲意逢迎?只是宮廷人心叵測,就算傾力討好,也未必落得好下場,更多時候反被人惡意揣測。孫女又沒有姑姑的能耐,前途未蔔,怎能渾如無事?」 老僧見她說得淒涼,心中生憐。「老衲有一事不明——娘娘這般心神不定,到底是畏懼皇后,還是輕視皇后?」這一問將素璃問得啞口無言。 「我不知道。」她說,「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一件事——與帝室中任何一個人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坐在後位上,對其它人而言只能是危險。她有自己的血親,自己的利害,與我們不能同心同德。她一定會給我們,還有這個國家,帶來災難。」她說著說著眼神迷離,「大父,萬一我與東宮有個三長兩短,太安素氏再想入主宮廷,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老僧見她心思百轉,忽喜忽憂忽悲忽怒,顯然是心病已深。他忍不住為她歎了口氣,自己也生出疲憊之感,緩緩地放眼在宮中望瞭望,道:「吾姐宛崢與宛嶸各為其子,揮劍相向。今上與秀王為長子、嫡子之爭,兵戈動野幾乎裂國。今上親身經歷這等變亂,斷然不會允許儲爭。他對前途應有安排,娘娘不該自亂陣腳。宮中尚有許多青春女子侍奉殿下。娘娘與其立心于空穴來風的儲位之危,不如約束這一群女子恪守婦道,才是長遠之計。」 素璃的嘴唇輕顫,苦笑道:「大父,我是我家唯一的一個了……再怎麼多疑多慮,也不為過吧?」老僧不作聲地看著她斜坐的身影,她那種悲哀卻狠厲的目光,讓他依稀看見記憶中許多女子青春時的模樣。他默然半晌才搖著頭吟一聲:「正宮有子多逢難,鋤地之說非偶然……果然,果然。」 衛侯衡侯的夫人來拜見時,素盈正選色潤筆欲染紅花,見她們來了立刻放下筆。兩位夫人的朝服外披著白衣,求朝廷明查原委。素盈一邊傾聽一邊寬慰,問了半天找不到破綻,命人取來厚重的賞賜,說:「兩位侯爺前途必然大吉,只管放寬心。」衡侯夫人低頭悄悄說:「煩勞娘娘費心,折煞我們。娘娘禦體安康便是我們的前程。」素盈加重笑意,親執了兩位夫人的手送到丹茜宮外。 宮前又報東宮求見。素盈以為他來打聽二侯動靜,睿洵卻聽了父親的話,當真隻字不提中毒之事。他站定之後陰沉地打量素盈身邊的軒茵。軒茵慌得縮頭縮手,往素盈身後躲。素盈一邊喝茶一邊打趣:「殿下看得這麼仔細,難不成相中我這妹妹?」 「豈敢。」睿洵哼了一聲,「這位小姐是娘娘跟前的忙人,但凡有事發生前後,就在宮裡宮外往來奔波,辛苦得很。昨晚才出宮過節,一大早又進來了。」 素盈端起茶碗,茶香飄飄忽忽縈繞在鼻端。她仿佛沉醉於那股香氣,心不在焉地說:「殿下,東宮裡的事我本不想置喙,怎奈聖上今日要聽婦人之見。丹茜宮的事情,又是誰請殿下來發高論呢?」 睿洵擱過這話,又道:「今日皇極寺高僧入宮,進獻數樣開光祥物。我聽說這串念珠助人安神定性,特來進獻娘娘。」說著從袖中摸出一串一百零八顆的白水晶念珠。素盈並不接,淡淡地說:「殿下留著自用吧。我看殿下近來心緒不寧,才應該靜心寧神。一念之差鑄成大錯的情形,我們可都親見過。」 「是。我們都見過。」睿洵默默地笑了笑,「娘娘記得就好。」他說著站起身,向素盈的畫案瞥了一眼,說:「娘娘的消寒圖,好像是叫做」步天歌「吧?」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案旁,指著圖上怒放的紅花道:「記得聽人說過,這一朵一朵都是宮殿。娘娘正在染的這一枝,好像是東宮?」 素盈走過去,若無其事地把圖卷起來。 「東宮是不是這圖上最好染的,娘娘不妨看看再說!」睿洵冷笑一聲將念珠撇在畫案上,向素盈草率地拜了一拜就走。承儀女官正要訓斥,素盈揮手制止。女官冷眼送睿洵背影,直言道:「東宮今日言行不孝不敬。臣職司禮儀,若不加叱責就是失職。」 素盈一笑置之,兩根手指拎起念珠看了看。她一直記著皇帝曾說過,素若星與皇極寺頗有淵源。既然知道皇極寺來了人,哥哥又說星象意在「宮人不安,女主有憂」,她就更不能置若罔聞。於是向崔落花道:「今日有皇極寺僧人入宮,我也想要見一見。」崔落花知道她今日突然有了興趣,必定事出有因。她拿不准素盈所謂的「見一見」是哪種態度,出了門仍然滿腹疑惑。 承儀女官追了上來,問:「秉儀,東宮對娘娘失禮理應責罰。娘娘雖然放過了他,可是……這事,是否該讓聖上知道?」崔落花笑道:「承儀覺得娘娘需不需要讓聖上知道?」承儀眼睛一轉,點頭道:「下官明白了。」 崔落花聽說僧人正在玉屑宮覲見,就在宮道上等他出來。不消多時,果然見一老僧沿路而來。她一看覺得眼熟,再細辨認驚得變色,旋身跑回丹茜宮稟報:「娘娘,那僧人竟是法善大師。」她吐勻了氣息,補充道:「昔日的永甯郡王。」 永甯郡王素宛峻是皇帝的舅父,廢後素若星的生父。皇帝即位後他本該一字封王,終生富貴。可是當年康豫太后殺了親妹妹懷敏皇后,氣死生母。永甯郡王入皇極寺為亡母齋戒誦經,又放走了囚禁於寺中的秀王深凜。皇帝就勢賜他削髮出家,他連一日榮華也沒有享受。 「傳聞說法善大師天文地理無一不精,又能貫幽通冥,窺探天機。可是他性格古怪,幾十年在皇極寺閉門不出。今年居然進宮來了。」 崔落花說完,以為素盈定然驚詫。不料素盈僅怔了短短一刹,微笑起來:「奇怪,輪到他家一個又一個跑進來。」說著展開圖依舊染她的紅花。不知想著什麼,她懸腕太久,筆端一滴殷紅滴落圖上。素盈就勢一抹,下手重了,顏色直透紙背,一汪血水似的聚在紙上。 「不要緊。」她向目露惋惜的崔落花淺淺笑道,「剛剛好。」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