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五四


  自他離去,素盈就不能安心。一座宮殿,幾日不來便覺得新鮮。那些許久不見、千伶百俐的人,是否也讓他眼前一亮呢?

  遣去探聽的小宦官一會兒回來一報:聖上就近去了恭嬪的景福宮。聖上出來,去了安嬪的泰福宮。聖上去了景嬪的迤泉宮。

  此後過了好一陣子不見回來通報,素盈眼見著外面風雪之勢只增不減,愈發不安。又過了約摸一刻,小宦官終於回來,身上雪花雖已拍淨,發梢上呵氣結的冰還未消。素盈見他手耳口鼻皆凍得通紅,知道外面風雪逼人。

  小宦官顫顫地說:「聖上在流泉宮時,大雪忽狂,難以行動。聖上今夜下榻流泉宮。」左右宮人聽了,一時皆不敢作聲。

  素盈默了一會兒,歎道:「這是欽妃的緣分。」說罷自去睡了。

  夜越深,風聲越是緊,嗚嗚咽咽一整晚。宮女們添幾分小心,一夜數次留意爐火,生怕不留心熄了害娘娘受涼。每次她們入內檢視,都聽到素盈在床上輾轉反側,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她卻在半夢半醒之間咕噥著說沒事。

  整整地折騰了一夜,第二天起身時素盈果然抱怨沒有睡好,很不高興地說:「提鈴的人昨晚怎麼轉到丹茜宮附近?叮叮噹當吵了一整夜!我這腦子裡現在還是嗡嗡琤琤的亂響。去找周太醫來。」

  宮女們聽了都吃一驚:昨夜並未聽到多餘的聲音,否則怎會容提鈴人打擾皇后休息?她們只當皇后身體不好因而幻聽,去請太醫時向正欲進門的信則提了一句。信則進宮之後立即跪道:「小人昨夜疏忽,讓人擾了娘娘安歇,實在有罪。不知哪個膽敢在丹茜宮附近驚鬧?小人即刻將她找來聽從娘娘發落。」

  「只是沒睡好有點頭疼,用不著這樣大驚小怪。」素盈笑道,「說正事吧。」信則將手中冊子呈上,道:「娘娘,這是下賜平王和交給東洛郡王代為獻祭的清單。」素盈接過來隨意地看了一眼,說:「歷來都是這些東西,也沒什麼可看。」忽然她想起什麼,補充道:「今年有彗星之兆,理當向神明獻一份大祭,祈求平安渡厄。自我入宮至今,陛下賞賜的諸多珍寶一直封存未動,今年節前陛下又賜許多金玉寶石,我平日極少用到,你將它們一併交給東洛郡王,讓他在祖宗神前多多致禮。前天賞下的綢緞中,有疋象牙色上繡珊瑚紅牡丹花兒的。我一看見就想起來,上次賞賜中有這麼一疋,軒茵進來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我已經答應了送人,不能給她。這次的給軒茵,其它的讓平王為夫人們添件新衣。」信則一一記下來。

  周太醫急急趕來醫病,素盈又抱怨說腦子裡有只鈴鐺響個不停。信則心中納悶:她一再提到這鈴鐺,似乎有特別的用意,必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素氏年祭是全族大事,主祭從來由國舅出任,皇后助資也是不成文的規矩。臘月初一這天合族在宗廟碰頭。雖說每家皆是顯貴,但皇后的兄弟在其中仍令人一望而生鶴立雞群之歎。

  太子妃的父親和弟弟們來得稍晚,見錦繡步幛一直蔓延到數裡之外,宗廟山門前車馬粼粼,連插針之縫也難尋覓。他們吆喝一番,卻被告知國舅禮神之物正入山門。年祭自有年祭的規矩,他們不能衝撞祭品,只得在一旁等著。一等二等,半晌也不見人群鬆動。素璃有一弟弟喚作素琛,年紀尚小,這時向父親好奇道:「怎麼這麼久還沒有過去?父親主祭的時候,送祭品也不需要這麼久。」他父親素若巒聽了頓覺黯然。

  旁人沒聽見他們父子對話,個個被東洛郡王所敬祭品吸引,也各自稱奇:「怪了——素沉向來穩當內斂,這次怎麼招搖起來?比往年多了那麼多貴重寶貝,難不成有特別緣故?」「是不是在祖宗神前許下宏願,所以加倍供奉?」這話入了素若巒耳中,勾起絲絲忐忑:宮中關於皇后有孕的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仿佛又多了一個佐證。

  好容易等到國舅家的祭品過了門,素若巒父子也下馬跟過去。山門內彩幔經幢聳峙如林,這天風大,它們全飄揚在半空,仿佛五光十色的雲霞籠在宗廟上方,頗有遮天蔽日之勢。

  光彩煥爛的人群熙熙攘攘,男在東女在西,尊者前卑者後,七家各有地界。素琛眼尖,扯扯父親的衣襟道:「看那兒!」素若巒掃了一眼,見平王家中一名位卑的女眷穿著一件象牙色外衫,十分嬌豔奪目。他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再一看才發現那衣料跟自己母親永甯王妃今日的外衫一模一樣,而平王家那位女眷,不過是他們家的養女軒茵。兩位女性一個站在東平素氏最末,一個站在太安素氏最前,很是刺眼。

  素琛皺著眉頭嘀咕道:「不是說這樣的衣料只有一疋嗎?平王家是怎麼搞的?讓一個奴婢出身的人跟別人家的貴婦穿一樣……」「別說了。」素若巒的臉色更加難看,「皇后娘家的人想做什麼,誰管得了?」

  東平素氏之前也主持過年祭,但那時素盈初入宮廷,他們不敢張揚。性喜炫耀的平王忍了一回,終於等到素盈親自頒賜諸多寶物,像是默許操辦,於是這一年的祭典隆重非凡,甚至有些鋪張。當精美絕倫的絲織襯托著皇后供奉的寶物一樣樣送上祭壇,這些皇家的貴戚們也嘖嘖稱羨。不知道誰低聲地說了一句:「過去二十年也沒見過這場面呀。」一句話又刺痛了太安素氏的人。人們明知道他家遇到這場合一定不好受,可想起太安素氏前幾年風光的時候也不把人放在眼裡,這時不免有些幸災樂禍,也不避諱一些風涼話了。

  祭典散時,國舅家負責打賞宗廟中各等執事。其餘六家家長一一上前致禮,素若巒落在最後。他平日看得起素沉和素颯,因此還算客氣。但轉身面對平王時,他就不那麼看得起,口氣不免有些譏誚:「王爺今年辦得如此體面,破費不少吧?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王爺在哪裡撈到橫財呢。凡事還是按老規矩,謹慎一點好啊。」

  平王斜眼看著他,不住冷笑:「今年是鋪張了一點兒,我也的確不夠謹慎,沒去想別人會怎麼看。可我有鋪張的本錢,也有不謹慎、不顧忌的底氣——你想鋪張、想無所顧忌也可以,但你能嗎?」說完了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

  一句話噎得素若巒滿面通紅,冷冷地反唇相譏:「勢極無讓者疑,位尊弗恭者忌——這道理素家女兒們念了一代又一代,王爺竟沒聽進耳朵裡。真是可惜!」

  素颯覺得父親說話過火,忙過來打圓場,可素琛以為他上去幫腔,一步搶先護在父親身前,凶巴巴地瞪著素颯。素颯看看這個小不點兒笑了笑,向素若巒道:「家父今天太高興,失言得罪之處請郡王海涵。」素若巒冷哼一聲,拉著兒子轉身就走。偏那孩子天真地問了一句:「父親,他就是那個打敗仗被削了將軍的人嗎?」說著向後白了一眼:「還是姐姐親自上戰場挽回敗局呢。」

  素颯被戳到痛處,臉上一陣兒青一陣兒白。平王自己被揶揄幾句沒什麼,聽到有人揭素颯的短,一時忍不住又要發作,被素颯與管家素平攔住了。素平勸道:「王爺這又何必?」

  平王瞪眼道:「就算是狼,夾著尾巴太久,也要被人誤認為是兔子呢!」

  素颯也勸:「夾著尾巴總好過被人抓住尾巴。」

  平王立刻把鬍子吹起老高:「我說你是怎麼回事?素平忍氣吞聲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說這種軟話?你是皇后的哥哥,還是看人臉色的奴婢?處處躲閃,束手束腳,別人還沒把你怎麼樣,你已經搞得自己一臉倒黴相。」他輕蔑地白了兒子一眼,說:「我年輕時可不像你這樣。放歌縱劍、醉柳眠花,何等快意!不也好好地活到現在了麼?一把年紀了,反倒跟著兒女們憋一肚子氣!如今讓人找茬找到面前來了,出一口氣也要被你們這些溫吞的傢伙攔著,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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