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五一


  軒茵這時吃完了飯,興沖沖跑出來向素颯道謝,恰好看見他們兄弟倆臉色嚴肅地嘀嘀咕咕。她有些怕素沉,不敢上前。素沉卻向她笑道:「夫人不知道你的辛苦,你不必為她說的話難過。」素颯笑道:「大哥,你這樣的音調,她聽不見。」素沉「哦」一聲,依舊低聲說:「我知道三弟與盛樂公主情真意切,不久之後有望成婚。你心中既然看不起奴婢出身的人,又何必讓她們誤會?這軒茵也是個實心眼的人,你要是無意收她,就別誤了她。」他頓了頓又說:「近來她在宮裡宮外走動太頻,這幾天最好留在家裡避一避別人耳目。」

  素颯被他說得垂下頭。這時軒茵「呀」的叫一聲,指著天空。素沉素颯聞聲望去,也驚道:「啊,這景象……可不尋常。」

  帝后二人在玉屑宮裡一面煮酒品詩,一面閒話守夜。素盈想起這天晚上至明日日出,星官要觀星測雲,預料來年吉凶。她低聲喃喃道:「但願今夜平安無事。」這話引得皇帝向窗上望了一望。

  恰逢風定雲停,迢迢月華籠雪,將窗紙映得朗朗如晝。皇帝命人移榻窗前賞月,忽見穹窿上突地白光一閃,似一柄雪利的寶刃自天幕那邊割透了幽藍,寒氣暈染出一道長而散漫的尾巴。素盈脫口道:「彗星!」心中知道大為不吉,偷眼去看夫君,見他凝神注視彗星過往之處,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才無所謂地笑道:「明日聽聽星官有何分曉。」

  消磨至夜深,素盈耐不住倦意,倚在榻邊托腮打盹。潘公公見皇帝無所表示,跪問:「時候不早,陛下著娘娘歇在裡面還是外面?」素盈心裡還是明白的,想說「扶我到外面」,偏偏口齒不聽使喚,身子也重得無法動彈。

  恍惚中有人為她卸去釵環,攙她起來。素盈只覺腳下輕飄飄的,對方沒費什麼力氣就將她安置在禦榻上。她口齒不清地喚了一聲「陛下……」聽他安然說:「睡吧。」素盈側身時手指碰觸到一件極冰冷堅硬的東西。她在渾噩中還未去想是什麼,那東西已被取走,只聽玉石琤琤,像是懸掛著貴重飾物。

  周圍靜了不知多久,大燈滅了換上小燭,小燭也滅了,唯余悠悠月光。素盈睡了一會兒忽地醒來,覺得宮中有人影晃動,伴著有節奏的叮叮聲,似乎是她夫君在宮中徘徊。

  他平日總是在床榻或坐或臥,幾時能獨自行走?素盈心中大奇,想伸手摸摸看他是否在側,更奇的是,身子仿佛被鎖在夢裡,無論如何動不得。幾番掙扎未果,卻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潘公公說:「千真萬確。衛侯夫人和衡侯夫人……」語調忽低下去,又過了一陣,皇帝歎了一句:「知道了。東宮已經歇息了麼?」潘公公道:「大約已經歇了。」皇帝又道:「讓她們回去,待明日……」

  素盈心裡依稀知道有人觸了黴頭,微微冷笑著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時,更漏剛剛過五。

  深冬之晨的黑暗中,一團柔柔的光暈躍上床帷。借著微弱的光,素盈側身去看旁邊的皇帝。他的氣息似有似無,讓她的心驟然一緊。又一會兒,終於看出來他的眼瞼不住輕顫,像在似薄似沉的幻夢中戰慄,她才鬆口氣。

  他在她的注視中輕輕聳動眉峰,睜開眼睛問她:「又在看什麼?」素盈不答,為他掖好錦被,柔聲道:「陛下再睡一會兒。」他搖搖頭也坐起來。

  素盈坐在鏡前梳妝時,就著兩盞燈光不時偷眼從鏡中看皇帝。他不知在想什麼,凝思的身影映在金閃閃的鏡心,仿佛琥珀裡一道靜止的陰翳。

  「昨晚,衛侯與衡侯出了點事。」他一邊在禦榻上披衣一邊說,「兩位夫人夜半叩閽,稱他們宴罷回家之後嘔吐不止,胸腹絞痛,須臾之間命懸一線。醫者束手無策,不知是什麼症狀。病發得太蹊蹺,夫人們不肯罷休。宮門啟禁,她們竟跪在雪地裡,要等天亮見我。」素盈詫道:「今春相爺遇刺也不曾夜奏驚駕,她們何苦為難自己。」

  「那兩位夫人性子剛烈是出了名的,白衣叩閽已有殉夫決心。她們是我的堂姐,又是身加榮封的誥命夫人,門禁上不敢視之等閒,悄悄通傳至潘公公。潘公公見我未睡,才據實稟告。」

  素盈更奇:「她們莫非疑在宮裡中毒?」皇帝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說:「昨日的詩作,你也全都見過。衛侯衡侯之作暗嘲東宮,儘管如此,洵還是親自持觴賜酒。喝了他賜的酒之後,人就齊齊暴病豈不太巧?」

  此時外間通報丹茜宮宮人跪迎後駕。皇帝喚素盈到身邊坐下,執起她的手柔聲說:「我昨晚已吩咐過,待太子起身就讓他來。一會兒你留在這裡。」

  睿洵回京不久便遇著蘭陵郡王遇刺、衛衡二侯中毒,出事的人都與他立場不和。素盈當然知道多心的人會怎樣猜測。皇帝留她參與此事,不過是要外人曉得,後宮站在太子一邊。她款款笑道:「妾當然該盡綿薄之力。」說罷出帷吩咐女官們等候。

  為首的崔落花低喚一聲「娘娘」,遞上一卷細細的蠟封紙。白蠟中摻了金藍兩色粉末,乃是素颯從軍時特製,用來傳遞密令的封蠟。素盈背著人將紙碾開,見上面蠅頭小字寫著:「昨夜彗犯太微,今依《聖洽符》奏'臣謀主'。雖無大涉,宜從謹慎,切記切記。」

  民間私自學習天文乃是大罪,素颯知道星經中如何解釋,自然是新近結交了星官。天象有時能夠影響一些事情的走向,解釋天象的星官在其中擔當著非常角色。素盈暗喜素颯結交了星官,壓低聲問:「這是幾時來的?」崔落花道:「軒茵剛才帶進來。」素盈點點頭,將紙條在崔落花所提宮燈上燒了。那紙也是特製,一沾水火轉瞬即逝,「噗」的化為一絲白煙杳無蹤跡。

  不一會兒微光初綻,睿洵進宮叩問聖安,沉著地為自己剖白冬宴之事。皇帝寬慰幾句,忽然轉臉問素盈:「皇后怎麼看?」

  素盈未料他會先問她的想法,幸而心中已有主意,不慌不忙地答:「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當然不美。奈何兩位侯爵夫人白衣血書訴冤,不肯善罷甘休。以妾愚見,此事不宜久拖,以詔獄去辦,審不出來只管責罰大理寺卿,也算對衛侯衡侯有所交待。」

  她話音方落,睿洵就不同意:「二侯患病還不知是否偶然。哪有病因未明就以詔獄過問的道理?」素盈掃他一眼,繼續說:「一國儲君涉入此事已屬難堪,如若草草帶過,更有此地無銀之嫌。不如殿下親口請求朝廷秉公處理,方顯出殿下心跡昭彰。」

  睿洵笑道:「兒臣受什麼樣的非議還是其次。皇家舉動,影響非常。詔獄一出,人皆以為二侯在宮中受害。宮廷本是至尊之地,出此齷齪之事,會引來怎樣的反響,娘娘可曾想過?」

  一個說得正大無私,一個講得冠冕堂皇,他們不約而同去看皇帝的反應,見他對這番對話興趣索然,好像對兩邊皆不滿意。於是素盈婉婉說一聲「婦人見識有限」便不再多言,睿洵也謙然道:「娘娘用心良苦。兒臣唐突,還望娘娘包涵。」

  皇帝半躺在床,微笑看著他們兩人一言一答,卻什麼也不說。素盈與睿洵都想聽他有什麼見地,可他只是蜷起膝仰臥在床上,臉上一派安詳。宮中靜了片刻之後,他短促地笑了一聲,道:「元日開經筵時請的高僧,要提前四十九天入宮。是不是今天?」

  他忽然換了話題,睿洵怔了怔才道:「正是。」

  皇帝又道:「我剛才在想,彗星夜出是天怒之示。近來身體轉安,正該親身祝禱才不至於褻瀆神明。可是再想想,經筵比冬宴還耗精神,還是交給你辦。」他頓了頓又道:「你就好好地做這件事吧。要誠心禮敬,尤其要留心言語,不可怠慢。衛侯衡侯的事既然與你無關,你從今就不必過問了。」睿洵見父皇又將一事交付,心中頓感欣喜。

  素盈早知道抹黑儲君之舉無論出自誰手,都不容易成功。然而大臣飲酒中毒,皇帝還要睿洵在月餘之後又做朝廷表率,倒是始料不及的。

  皇帝又向她道:「今日可召兩位夫人來,你代我寬慰幾句。既然皇后也以為有人暗中挑唆兩位夫人,不妨探問她們的口風。」他輕輕拍了拍素盈放在床沿上的手,說:「看來昨夜的彗星真是來勢洶洶。不過我總覺得,這一次一定能夠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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