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四〇


  真寧更加好奇他為何留著一個破玩意兒,但見他故作無所謂,又不方便問。

  睿洵神情和緩,撫摸著那顆琥珀核桃向妹妹道:「年少時遇人太少,偶有一個令人耳目一新,不免念念不忘。但終歸道不同。」

  「皇兄,你誤會了。」真寧頓腳道,「你這會錯意,也太離譜。」

  睿洵笑道:「眼看就要為你擇婿,不要再做那些讓人會錯意的事了。」

  真甯向東宮薦人不成,又找不到機會偷偷溜出宮,難免有些灰心。想起哥哥說她對李懷英別有情懷,她實在不服氣,盡力要顯得自己不含私情,索性把李懷英的事情暫拋腦後,自此在宮中十分難得地安分起來。

  因為她剛剛鬧了一回出宮被抓的事,這段日子周圍人對她拘束得緊,真寧這時才懊悔不該在氣急之時惹惱了皇后。一天宮中新入冬筍,禦廚烹出筍尖魚湯給諸宮暖身,丹茜宮卻將魚湯下賜剛剛回宮待產的東宮側妃。真寧靈機一動,帶著自己那一份敬呈皇后。

  素盈見來了這麼一個稀客,不知公主搞什麼名堂。她平常從沒有喜極怒極的神色,這時候還是平平淡淡地接待真寧。真寧看不出她的情緒,恭恭敬敬獻上一碗熱湯,說:「自從父皇臥病,娘娘數月來一直操勞,現在又為東宮側妃操心,事無巨細樣樣周到,令人佩服。想起前陣子胡鬧給娘娘忙中添亂,實在汗顏。今日借花獻佛,萬望娘娘不計前嫌,受我一拜。」說著就盈盈拜倒,將託盤高舉過眉。

  素盈口中笑道:「何必說得這樣嚴重!」手上卻沒接,由宮女端到一旁。真甯滿臉含笑又說:「那日惱羞成怒頂撞東洛郡王,事後想想,我也覺得言行過分。日後有機會,定向郡王謝罪。」

  「郡王怎麼會與公主計較呢?」素盈笑了笑,問起真寧近來做什麼、玩什麼。真寧一一詳答,偷眼瞥見素盈背後倚著厚實的靠枕,忽然心生疑問,面上仍堆滿笑容,勸道:「娘娘不嘗嘗這魚湯嗎?過些日子冰封山河,破冰取來的魚,無論香味肉質都與此不同了。」

  素盈安然回答:「近來胃口不適,常常覺得魚腥難耐。公主好意只能心領了。」

  真寧暗驚,聲音卻更加誠摯:「娘娘定是累日操勞,才會身體不適,可千萬不要硬撐,免得積勞成疾。」

  素盈誇她懂得體貼,又與她隨便說了些其它,就容她告退。真寧一走,素盈扭頭笑盈盈地看著崔落花問:「崔秉儀,你平日教公主什麼?」崔落花知道絕非好事,恭謹答道:「無非是《女則》、《女誡》、《女孝經》之類。」

  素盈冷笑著點頭道:「秉儀還記得吧?讓你去教她,是要你對她嚴加管束。可不是要你教出一個素氏來!」崔落花連忙諾諾稱是。素盈又向等在一旁的宦官道:「後天我代聖上去南郊看試鷹,去通知公主準備,與我同行。」

  宮女立刻傳旨意,一會兒回來說公主尚未回寢宮,不知到哪裡玩耍,隨行一事已告知她身邊的人。素盈又問崔落花:「知不知道她不見人影的時候,是跑去哪裡?」崔落花只得赧然道:「一定去查。」

  素盈對真寧一向不放心,所幸已經得到皇帝首肯,要將她嫁出去,只等試鷹會上物色一個合適少年。想到這裡就沒有責備崔落花,將貴戚子弟的名冊又拿來看了一遍。

  十月最後一天是傳統的試鷹日,御苑中豢養的獵鷹此時換了冬毛,身姿健碩,羽翼豐滿。南郊霜林遍染嫣紅,貴族們頭天晚上就在這裡駐帳,帶著自己得意的鷹為皇家助興。往年因皇帝愛鷹,這集會格外歡暢熱鬧。今年他染病不能出席,貴族們已經忌了幾分,不敢盡興狂歡。加上皇后素盈不諳此道,只是隨便看看,並不大肆嬉鬧,因此場面遠不及以往,但馬走鷹飛的陣勢仍十分可觀。

  真寧正為得機出宮竊喜,就看到宰相琚含玄、東宮與東宮妃、鳳燁公主與駙馬素沉、榮安公主與駙馬白信默、盛樂公主、蘭陵郡王,還有皇后那個討厭的妹妹素瀾都來了。她高高興興與眾位兄姐打過招呼,又特意向素沉道歉。大家看著她時都笑得曖昧,真寧覺得奇怪,轉念立刻明白:他們都知道要借這機會為她覓一位乘龍快婿。這樣一想她就惱了,情緒也變差,看哪個少年都不順眼。

  好容易捱到午後休息,真寧偷偷溜去東宮帳篷。東宮正在摩挲一隻獵鷹,見她有話想說,笑道:「是不是有哪位少年入了公主法眼?」真寧撇撇嘴:「榮安姐姐十八歲才出嫁,我還不到十四歲,急什麼?」她頓了頓,趁四下無人,說:「皇兄有沒有覺得皇后娘娘今日有些異樣?」

  睿洵怔了怔,搖頭道:「沒有留心。」

  真寧譏笑道:「我見皇兄今日與大臣們交往謹小慎微,這等應該留心的大事,皇兄卻疏忽了嗎?難道皇兄不覺得她的舉動閑懶,不到午膳時就已經困乏?」見睿洵不解,她又道:「那天去丹茜宮拜見,我見她似乎腰肢不適,又聽她說胃口不好,覺得魚湯太腥——皇兄覺得這是什麼病呢?」

  睿洵不以為然,反笑道:「你想什麼呢?」

  真寧脫口而出:「我已經私下打聽過,這幾日並不是她的信期……」一說出這種不雅的話,不僅睿洵難堪地偏過頭,真寧也紅了臉,飛快地說:「反正我就是這些話,皇兄自己思量吧。」說罷跑開了。睿洵看她這樣子,不住笑著搖頭,心裡卻也生了一絲不安。

  真寧到了帳外,心想雖然剛才尷尬,但該說的都說了,終於舒了口氣。不曾想一抬頭看見素沉領著一個人向後帳走去,她睜大眼睛仔細看,發現那人竟是李懷英。她以為自己看錯,揉揉眼睛再看,確實是李懷英。見他與素沉容色融洽,顯然十分投契。真寧臉色頓時發青,僵在當地。素沉與李懷英進入後帳,半天沒有出來,她失神望了一會兒,狠狠地跺了跺腳,奔入自己的帳篷。

  素盈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氣質還是外表,他與試鷹會格格不入,但他的眼神鎮靜坦然,並不以躋身貴族之間而卑謙。素盈知道大哥一向慎重,能得到他極力盛讚的人,必定不是俗人,此刻一見果然頗有君子之風。素盈心中敬了兩分,有意試他學識。素沉向李懷英爽朗地說:「李賢弟在娘娘面前大可放言,娘娘心胸非同常人,定不會見怪。」

  李懷英耳聞皇后少許事蹟,原以為必定是個機敏淩厲、綿裡藏針的女人,想不到見到的是個容顏淡雅的年輕女子,氣質溫和又略帶病倦之態。如果不是在這裡相見而是道路相逢,絕對難以想像她會是一人出言、萬人相從的後宮之主。

  素盈見李懷英一時沒有頭緒,笑著挑起話頭:「不知先生今日觀鷹,有何感想?」李懷英只聽柔音溫婉,先怔了怔才回答:「皇家氣派非凡,帝氣正盛,福祚必長。」素盈知他是少數篤信皇帝能轉危為安的人,點頭又道:「以先生的眼光來看,除了御苑,誰家的鷹好呢?」

  「自然是相府鷹多且美,又有御賜名種,高出尋常貴族之家豈止一二!」李懷英歎道:「草民往日聽聞種種傳言,雖信為實,卻無法想像其情其景。今日親眼目睹相府之貴,始知何為皇恩浩蕩。」

  「聖上是念舊之人,宰相有三十年犬馬功勞,常人當然難比。」素盈淡淡地笑了一下,「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本來是一樁美談。卻有人嫉賢妒能,暗中離間生事,真是可笑。」

  李懷英聽了陡然生出戒備,不知皇后話裡有幾分虛實,悄悄抬眼向上一望,正好看見皇后身邊的女官有些面熟。他整日困足書院,所見女子不多,仔細一想就記起她正是曾經來過書院的那個女人。想起那女人當日言談對世家教育極為偏袒,此時又出現在皇后之側,想必是隨皇后入宮的崔氏。

  皇后耳濡目染的全是門第血統之說,又怎麼會把一介書生放在眼裡呢?李懷英這樣想了想,心頭不免涼了一點,但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能來到皇后面前,若貪一時安逸噤如寒蟬,只怕要抱憾終身,於是放膽說道:「待臣以禮是天子垂愛,事君以忠是臣子本分。天子厚愛是嘉善其忠,並非縱其逞欲。仰仗皇恩有恃無恐,豈是天心本意?」

  素盈不驚也不怒,仍是一臉笑意:「先生倒是說說看,什麼叫'逞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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