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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令柔渾身顫抖著落下眼淚,卻還是咬緊牙不置一詞。素盈歎了口氣:「倔強又有什麼用呢?過一會兒你神智不清,我問什麼你都會回答。」她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令柔,陰森森說:「當年你和婉微不也是這樣,每晚等著我夢囈時抖露心跡麼?」

  「嘡啷」一聲,令柔手中的碗落在地上,「請娘娘賜奴婢一死。」

  「我留你活到現在,不是為了把這些話說明白再讓你死。」素盈冷哼一聲,「我聽說你也來自太安,家中一直受到太安素氏關照,自小入宮侍奉素庶人。看樣子,素庶人死了,你又變成真甯公主的忠僕。」

  令柔匍匐在地,把臉藏起來。但素盈拉起她,面對面厲聲說:「令柔!你是個聰明人,難道還沒有發現?你為她們盡忠,只是在害人、在冒險違反宮規!她們讓你做的事情不過是一錯再錯,難道你已經忠心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難道你獨自一人的時候,沒有為自己的罪孽害怕?」

  令柔張了張口,猛然察覺舌頭開始麻木不聽使喚。她眼前變得昏暗,素盈的臉龐也化成一片模糊。

  「棋局已經換了主人,責怪前人用過的棋子也沒有意義。」素盈緩了口氣,鄭重地說,「我饒恕你。但我很想知道,這一粒棋子是要為我效力、向我贖罪,還是執迷不悟,想隨離局的人而去。」

  「娘娘……」令柔顫巍巍地笑了,「棋子無心,人有心。」

  素盈變了臉色,霍的站起身,寒著臉道:「偽造中宮准條之罪,你已準備好?」

  「並非偽造。」令柔昏昏然強辯,「那十張准條,是星後格外開恩賜給我的。因故未用,交給公主作為悼念星後的紀念。」她神智漸漸不清,忘了自稱奴婢,且把廢後素若星稱為星後。

  素盈並不揭穿,冷笑道:「她對你這麼好?賜你那麼多准條做什麼?」

  這時,旁邊仿佛一團陰影似的楊芳忽然出聲:「娘娘請恕小人多嘴直言——娘娘不諳此道,只怕問到天亮,還是繁雜而無重點。請將此人交給小人,小人定不負娘娘所望。」

  令柔的身子強烈地抖動一下,委頓在地。素盈見狀笑笑,說:「不必。茶也喝過了,讓她回去吧——明晚再來敘舊。」

  信則架著令柔踉踉蹌蹌返回時,驚詫於素盈有如此冷血的一面。她冷冷地叮囑信則看牢令柔,不准其趁機自殺時,信則沒有想到令柔會有多大危險。但此刻,他幾乎要相信:這個宮女隨時都會倒地死去。

  令柔腳下不成步法,被信則拖了一路,終於在她撇下鈴鐺的花叢邊摔倒,無意中扯斷了信則腰間的絛花,又鬆手摔飛到花叢中。信則正要去找,卻見遠遠來了幾個宮女,原來是宮女們遲遲沒有聽到鈴聲,來尋提鈴人。

  她們向信則行了禮,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令柔。信則神色漠然,道:「這提鈴人竟然醉在路上,玩忽職守成何體統。先將她帶回去,牢牢看守,明日再罰——不准懈怠,以免她畏罪自盡,害大家一起擔待。」

  宮女們慌忙七手八腳抬起令柔告辭。信則再去尋找絛花,無奈夜色昏暗,怎麼也找不到,只得離去。

  令柔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正午才轉醒,一睜眼就看到結拜姐姐宋之惠守在床前。之惠一臉焦慮地問到事情原委,令柔想來想去還是沒有告訴她。她對昨夜最後發生的事記得不大分明,心中雖然害怕,表面上卻裝作平平常常。

  因她提鈴時醉酒,被罰去半年薪俸。令柔覺得這也沒有什麼,如果皇后就此小懲大戒,倒真是她的福氣。可是第二天晚上令柔歇班,素盈又找她喝茶。令柔一顆心頓時墜入無底深淵,硬著頭皮去了丹茜宮。第三天,第四天……七天之後,令柔忽然在白晝中看到已死的婉微來到面前。

  「誰會想到,當初小小的奉香女官竟變成了皇后。當初的皇后,卻變成了無名無分的冤魂。」婉微說,「可惜我們都是肉眼凡胎,無法預見這翻盤。否則當日宮中唯有你我與她最近,合該今日榮升。何必遵照星後的囑咐,一再拿駱駝蓬給她喝……我早走一步,反倒是運氣了。」

  令柔驚得捂住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驟然昏厥。

  之惠這一次來探望時,終於明白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緣故。「令柔!你到底怎麼了?」她輕輕搖動著昏迷不醒的令柔。

  被她驚動,令柔忽然說起夢話:「駱駝蓬……素奉香,我們用得很小心,從來沒有想要傷害奉香的性命。」她說得流暢,就好像這句話鬱結在胸中好久,終於可以一口氣傾吐出來。

  被稱為「素奉香」的人,史上只有一個,如今被人稱作皇后娘娘。之惠怔了怔,洩氣地發現結拜妹妹隱藏的是一段要命的往事。

  之惠思前想後,很快下定決心,要去丹茜宮走一趟。

  素盈正在石榴樹旁抱著皇孫玩耍,得知針工房宋之惠求見時,想不起這人是誰,也想不出她有什麼事。直到之惠跪在石榴樹邊,素盈看了看這個宮女,又看了看熟悉的場景,才恍然大悟:「是你——丹茜宮移植石榴時,你來過。」

  之惠見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乖覺地接口道:「石榴正是奴婢種植的。能得娘娘賞識,是奴婢的榮耀。」

  「原來你叫宋之惠。」素盈點點頭,「今日為何求見?」

  之惠低垂著頭,清晰地回答:「為封令柔。」

  素盈的笑容消失不見,把懷中皇孫交給身邊女官,警惕地看著這個宮女,聽到她又說:「奴婢不知令柔所犯何罪,斗膽為她求情。」

  素盈覺得好笑:「你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怎麼求情呢?再說,你?你有什麼資格要我饒她?」

  「娘娘尊號'仁恭',仁慈聖善,待人寬大。宮中眾人一向對娘娘的胸襟無比欽佩。在奴婢們眼中,娘娘就是淳厚的榜樣,為這緣故,奴婢才敢斗膽求情。」之惠連連叩首,又道,「奴婢與令柔是蓮子姐妹,發誓同甘共苦。如今令柔性命危在旦夕,奴婢即使要掉腦袋,也少不得為她求告一句。」

  「危在旦夕?」素盈愣了一霎,這才知道駱駝蓬已用過了量。她生出一點懊悔。又思及令柔連日來倔強不言,一次也沒有提到中毒已深,素盈竟不知自己是惱恨她還是佩服她,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話。

  「如此下去,封令柔性命難保。懇請娘娘准許奴婢代令柔受罰,留她苟且偷生為皇家盡力。」之惠說罷又重重叩頭。

  素盈聽她說得嚴重,乾澀地笑笑:「宮女結為蓮子姐妹,有這等義氣,實在比親姐妹還強——令柔真是好福氣。」她咳一聲又道:「你又沒有犯錯,我罰你做什麼?就算是令柔,我也沒想狠罰她。請她效勞還請不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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