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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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向他跪拜,真誠地說:「陛下氣色大好,實在令人欣慰。」 偌大的宮廷之中,只有三個人知道:往玉屑宮而來的並非懷敏皇后的幽靈,而是與皇帝在此會面的琚夫人。 「讓你帶來的東西呢?」 芳鸞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繡囊,遲疑一下才交到深泓手中。「陛下要知道,這東西對陛下目前的健康十分有害。」 深泓捏了捏那個繡囊無所表示,又問:「外面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 他有意引開話題,芳鸞憂心忡忡地看他一眼,不再提繡囊的事,回答道:「近來的大事無非蘭陵郡王與邕王回京。邕王殿下自小就處事老成,這一次在京中的一舉一動都無可指摘。至於蘭陵郡王,聽聞皇后娘娘已經責令他在府中閉門思過,並沒有什麼大動作。」 芳鸞看了看深泓的臉色,輕聲道:「群臣連日對皇后娘娘略有非議,但娘娘襟懷博大,對所有言論一概容忍,令他們也漸漸失語。素氏的年輕女子能如皇后娘娘這樣,如今的確少見了。」 深泓勾起嘴角,笑容卻不似贊許。芳鸞察覺到其中微妙,問:「陛下是否需要妾更加留心後家的舉動?」 「你看得還不夠仔細。」深泓幽幽地說,「素盈的目光……她以前不會那樣看著我。自從夏日我錯迷臥病之後,她似乎有什麼地方發生了改變,我有點擔心。」 他的神情讓芳鸞一怔,口齒也含糊起來:「陛、陛下,對皇后娘娘……」深泓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芳鸞生生地收回了後半句話,換了話題道:「近來相府中也有不少人來來往往——妾聽到一些不敬的言論。」她吸口氣又說:「有人在猜,這一次太子回京之後,陛下是否會讓位與他。」 她一說完,深泓的表情與動作皆停滯住,氣氛驟然陷入死寂。芳鸞大氣也不敢出,縱使與他密談已有十餘年的經驗,也不曾記得幾時像此刻這麼凝重。 「說這話的有誰?」深泓悠長的語調非同尋常,芳鸞不敢欺瞞,為他數出幾個人。深泓不再說什麼,揮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芳鸞施禮告退,門口的潘公公還是提著那盞紅紗燈送她。 深泓扶著牆站起身,深深呼吸幾次,邁開腳步挪向床榻。好容易撐到床邊,他身子一側倒在床上,勉力抱過玉枕,又從懷中摸出芳鸞進獻的繡囊。他的玉枕也是個匣子,打開之後可以放些小東西。深泓把繡囊裡的東西盡數倒出:一粒粒珠子一樣圓潤的果實和幾片新鮮的綠葉落出來。 冬珊瑚……最好不要用到。但世事難料,有備無患。 深泓輕輕地歎了一聲,合上玉枕,把繡囊扔到火爐中燒了,這才仰面躺在床上,輕輕闔上眼睛。 第八章 宮女 素盈靜靜地坐到入夜仍未就寢。她把皇帝臥病以來的行為言語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忽然驚覺:時間在等待哥哥回京之時溜走了兩個月。眼看東宮也快要還朝,她還有很多事情應該做。 這天她的精神不錯,又恰好有很好的理由,於是命人叫來白信則說:「你去幫我找兩個人進來。」 信則聽她口風不對,小心地問:「是哪兩個?」 「宮正司楊芳,還有我們這裡的一個宮女,封令柔。」素盈一邊說著一邊揭開手邊的茶壺,說,「對她要客氣——我請她來喝茶敘舊。」 信則在宮道上等了沒多久,就看到宮女令柔提著一吊銅鈴沿道巡行而來。 夜間的提鈴人是最辛苦的宮人之一,每走幾步就要一上一下地震動鈴鐺,驚散宮廷中的妖孽凶靈。這麼走到黎明曙光再臨,她們才能休息。這差使最為勞累而且不吉,總是由犯了宮禁、被重重責罰的人擔任。信則以前也留心過這名與自己一樣,特意被素盈調回丹茜宮的宮女,但令柔長久以來無聲無息,素盈也仿佛把她遺忘。直到這天晚上,信則才見到封令柔的廬山真面——好像幽靈一樣安靜,不止臉龐有著病態的孱弱,目光也似虛無一般,不知最終輕飄飄落在何處。 得知中宮急召,她手裡的鈴鐺撲簌簌響起來。 讓她提鈴並非皇后親自指示,只是宮中勢利的人猜到她得罪了皇后,故意欺負她。但始終沒人能說出,她到底為什麼倒黴。信則知道,數年之前,素盈任丹茜宮奉香女官時,封令柔正是照料她飲食起居的兩個宮女之一,兩人應有短暫的主僕情分。定是那時有大變故,否則素盈不會如此苛待舊人。「你在怕什麼?」信則問。 令柔吐了口氣,將鈴鐺掛在最近的一叢花上,憂鬱地說:「大人有自信,奴婢沒有。」 夜已深,丹茜宮的燈火熄滅大半,殘光中的輪廓格外崔嵬。令柔忐忑不安地接近這黑魆魆的龐然大物,邁入宮門的一刻渾身一顫,好像感到自己活生生被它吞沒。 宮中珠簾垂地,閃亮的珠子折射出滿屋瑩瑩微光。皇后素盈安然坐在明燈旁翻閱一冊書簿。令柔大禮跪拜,靜靜地聽她發落。 「丹茜宮宮女封令柔,蒙中宮恩准離宮,自卯時至午時。」素盈把手中的卷簿放到一邊,「籍禁司一口咬定校對無誤,准條帶有皇后表記,確實出自中宮。可我不記得什麼時候給了你這樣的恩典。令柔,今天叫你來只是想問問,哪位皇后賜你出宮的准條?」 令柔咬了咬牙,一言不發。素盈輕盈地撥開珠簾走到她身邊,把手壓在她的肩上安慰道:「如果是公主強人所難,竄通偽造,倒也情有可原,我不會為難你。畢竟,你是我初入宮廷時很重要的老師。」 珠簾搖曳時晃動了滿室瑩光,飄舞的光點讓令柔心慌意亂,身子也開始在素盈手下輕顫。「老師?」 素盈微笑道:「當然稱得上」老師「——白天是乖巧伶俐的宮女,事事為我著想,教我怎樣博得上位貴婦的歡心,教我怎樣在她們之間周旋,教我什麼時候應該閉嘴、什麼時候應該討巧……多虧你和婉微,我這個沒得到素氏調教的傻丫頭,才知道宮廷裡的人事和我娘家簡直是天壤之別——在家裡,長輩不喜歡太木訥的孩子;在這裡,大家都不喜歡太機靈的人。」 她咯咯一笑,緩緩地繞著令柔一邊踱步一邊說:「更讓人受教的是,到了晚上,這麼貼心知己、善解人意的小宮女,就變成了屠夫,在我的茶水中做手腳……令柔,多虧與你日夜相處,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宮廷是怎樣一個八面玲瓏的地方。為這,我該敬你一杯。」 她向角落裡頷首,一道陰森的影子從黑暗裡移動出來,把一碗清澈剔透的水捧到令柔面前。令柔見這人是宮正司的楊芳,大吃了一驚——在宮裡,誰都知道楊芳的可怕,他的能耐,便是不計一切後果,從被問的人嘴裡挖出實情。落到他手裡,便是想死也沒那麼容易。令柔端著茶碗不敢動彈,可是素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只得硬著頭皮仰脖喝盡。 「駱駝蓬泡的茶,好喝麼?」素盈輕輕地說,「偶然少少服用一次並無大礙,稍多則令人產生幻覺、夢囈,更多則會窒息昏厥,超過了一定限量甚至會死。拜你所賜,我把所有症狀都試過一遍,所幸沒有丟了性命。而我當面揭穿之後,你的好姐妹婉微只是隨隨便便地笑了笑說,那東西在宮裡常用,沒什麼害處……你猜,這一碗裡面加了多少駱駝蓬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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