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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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釋然一笑,搖頭道:「妾一時任性,現在已後悔了。陛下身體剛剛有康復的跡象,妾不敢妨礙陛下休養。」說罷站起身,像往常一樣井井有條地安排皇帝休息。 這一天並不是什麼大日子,然而有很多人徹夜未睡。 真寧在自己的寢宮中又餓又恨無法成眠,暗暗發誓決不被素盈嚇倒,有機會一定要再出去,讓素盈再也無計可施。又不知道懷英先生和馮氏經過這一番鬧騰,對自己是何感想,還會不會歡迎她再一次出現……不會的,他們一定不會畏懼。他們是懂得許多道理的人。她還有很多疑問需要請教懷英先生呢!如果能明白懷英先生所通曉的學問,她一定可以變成一個和姐姐們不一樣的公主! 想起兩個姐姐,真甯又想起近來宮女們偷偷告訴她,天子和皇后要為她擇婿了。想到這個真寧就覺得噁心。像榮安姐姐那樣千挑萬選,歡天喜地地嫁人,不過是嫁給一個白信默而已。榮安是犯了傻,才沒發覺自己所托非人。現在又要讓另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統?絕不! 她要走的,是另一種道路! 明德書院的後宅裡,李懷英的夫人馮氏猶自嗟歎:「那瑞兒姑娘,竟然是……唉!」 李懷英仰面躺在床上,一雙手放在胸前,十指像撫琴一般,悠閒地輕輕在被子上摩挲。好半天他才說:「瑞兒姑娘平常是怎麼說她家裡的事?好像聽你說過,她提到家裡父親臥病,後母生性懦弱卻想要霸佔家產,還有一個陰險的管家在一旁覬覦?」他臉上綻放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呵!她還說過什麼呢?」 馮氏反正睡不著,將真寧數次來時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丈夫。李懷英默默聽著,偶爾點點頭。末了馮氏惋惜道:「挺好的一位小姐,竟然是公主……只怕以後再見不到了。」 李懷英卻笑道:「等著吧!她還會來的。」 邕王府裡也有一盞孤燈遲遲不滅。邕王在燈旁悠閒地翻閱書籍,時不時拿書中的典故向崔落霞請教幾句。書案前跪著世子,他們兩人卻視而不見。世子平心靜氣地聽他們談天說地,明明已經跪了很久,卻沒有一絲怨色。 邕王看完了一本書,問兒子:「知道為什麼罰你嗎?」 世子恭敬地回答:「因為孩兒在郡主面前多言。」 「你面對野狗的時候,知道不能輕舉妄動。但面對人的時候卻忘了謹慎,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斷力。」邕王溫和地說,「她看起來不像野狗那樣兇殘,但她是素氏。你尚未出世時,她學的東西已經比你更圓滑複雜。」 崔落霞神情凝重,也說道:「世子可知,大約就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殺死了宮中自己懷孕的妹妹。不久之後,陷害了當時的皇后素若星——那時她不過是個沒進過宮門的年輕女子。」世子與邕王都吃了一驚,崔落霞接著又道:「德昌郡主的妹妹在入宮參選之前毒害郡主,害她錯失入宮良機。她入宮的妹妹也很有手腕,不過幾個月就得到聖上逾制臨幸,進而封為淳媛,有了身孕。東平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對這個小女兒滿懷希望,對郡主受害一事隻字不提。郡主嫁了宰相次子,一直隱忍不發,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令其父願望落空,還把罪證隱隱地指向了當時的皇后。」 她想起往事,不住感慨:「當日老婢尚在丹茜宮中,星後被廢之前已經大約知道事情本末,但是跟別人說是死者在宮外的姐姐所為,任誰也會覺得她異想天開。而且郡主又是相府的兒媳,星後鞭長莫及,加之當日所處的境地複雜,根本無法與相府反目,竟硬硬地吃了這個虧,草草地找了替罪羊——是德昌郡主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柔媛。原意是報復這一家人,更想不到郡主越發大膽,險勝一次還不罷手,居然為宮裡的另一個姐姐麗媛出謀劃策,將星後也陷害了。」 她搖頭歎道:「那女人像無處施展的野藤,野心極大!給她一個縫隙,她就會破壁而出,肆無忌憚地蔓延——不是為了實現什麼宏圖偉業,只是為了證明她有能力做到。」 邕王端坐細聽,末了,肅容沉吟道:「如此說來,這人在素氏當中也是個奇人……」 「殿下如想韜光養晦,最好不要與此人有瓜葛。」崔落霞徐徐說,「誰能控制野藤的長勢呢?」 世子認真地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卻見父親的神色不似平常。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寢之前,世子忍不住仰頭問父親:「素氏的女人當真那麼狠毒嗎?母妃可不是這樣。父王的母親也不是吧?」 持燈徐行的邕王頓住腳步,僵硬的身影一動不動,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牢牢抓住肩膀。他轉身蹲在兒子身邊時,臉色在月光下顯得那麼蒼白,似乎想起什麼可怕的事。「你的母妃和我母親成襄太妃,的確與」心狠手辣「毫不沾邊,她們連保護年幼的孩子也很難做到。」 他的聲音溫軟,像在敘述無關痛癢的點滴回憶:「很多年前,秀王死的那一天,我親眼看見長槍刺穿他的胸膛……我想,也許是夢,像我過去的夢境一樣,深受父皇寵愛的深凜哥哥死了。但是這裡很疼。」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說,「痛楚提醒我不是夢境——我的母親,當時的襄妃娘娘站在我身後,緊盯著秀王的屍身,雙手用力抓著我的肩膀,指甲幾乎陷入我的肉裡。後來她問我,」你能做到嗎?殺死自己的兄弟,還名正言順受人敬仰。「我說不能。她說,」皇座上那人能夠做到。你離開京城吧,越遠越好。我不希望你成為下一個冤死的墊腳石。「她只能用這法子保我的命。那時候我十二歲,帶著少得可憐的隨從,像被流放一樣前往藩地。」 世子柔軟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邕王又說:「有什麼辦法呢?身為與皇帝血脈如此接近的血親,等到別人誣告我們謀反的時候再為自己辯白,一切都晚了。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要向皇座上的人證明我們的忠心,證明我們絕對沒有覬覦皇位的念頭。我從來沒有一次,哪怕是在心裡,把他叫做」哥哥「。因為實在太害怕他。怕他想起我是他的弟弟。他是一個可以看著弟弟去死的人。」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聽說,太子也可以冷酷地殺死自己未出世的同胞——如今這位皇后曾有身孕,正是被他下藥落胎。如果後宮妃嬪不再產下皇子,當他即位,你就是惟一一個與他同輩的皇族。這是我請來崔氏的緣故——不是讓你擁有足夠炫耀的才學,而是要你足夠狡猾,足夠迷惑他,讓他對你放心。」 世子點點頭:「父王的教誨,孩兒一定牢記。」他想了想,又說,「以後我有機會遇見德昌郡主,也不會去招惹她了。」 「為什麼?因為她狠毒可怕?」邕王牽著兒子的手邊走邊說,「這是不是一定不好呢?康豫太后比我母親狠毒,她把兒子推上了王位,我們現在都要看他的臉色,靠揣摩他的心思過活。如果我的母親是她,也許就不必過得這麼小心翼翼。」 這樣一說,世子又糊塗了,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明白了。這樣的人作為敵人固然可怕,可是若能為我所用,就能獲得常人無法企及的成就。下次見到她,我會對她更加恭敬。」 邕王摸著兒子的頭,微笑道:「如果你生來就是個癡癡傻傻的孩子,我雖然傷心,卻也知道你性命無虞。可是,兒子生得聰穎,父母親就免不了要多費一番心思為將來打算。若是你的母親能像那位郡主,大約我會省很多心思吧。」 一片烏雲籠住月光,樓臺陰翳中的一盞紅紗燈變得分外耀眼。一名宮中侍衛遙遙看見這盞紗燈,正想上前查問,紅光卻伴著一聲奇怪的響動驟然消失。他走到燈籠消失處,月亮恰好悠悠地從雲後遊蕩出來,照亮了三面宮牆——是個死胡同,牆頭露出玉屑宮的一角屋簷。 古老的宮廷流傳著很多神秘流言,其中之一是說,每當皇帝在玉屑宮留宿追思他的母親,就會有女人的幽靈循著這條舊路前往玉屑宮。據說那是懷敏皇后的幽靈以為姐姐康豫太后又回到昔日的寢宮,所以前去索命。為了阻擋她的去路,這條路上立起一面牆。她總是找不到通向玉屑宮的路,在這裡憤憤地低喝一聲才離開。 侍衛打個哆嗦,疑心自己眼花,搖著頭走了。 牆那邊的玉屑宮一片寂靜,值夜的人已經被支開。潘公公提著紅燈籠,推開宮門,向裡面輕聲說:「陛下,她來了。」 深泓披衣坐在窗邊,目不斜視地眺望窗外夜空。夜風從窗縫中湧入,他仿若渾然不覺。滿天星輝映在他雙眸中,讓那雙眼睛又充滿靈秀。 女人一進門就察覺一股熱浪撲面——玉屑宮裡竟然已經生上爐火。她走上前,輕輕合上窗說:「陛下小心一冷一熱令禦體違和。」 「芳鸞。」深泓向她一笑,「好久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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