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三二


  年輕人們心裡好奇,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邕王正好借機與他們分手。素沉思忖去白府接榮安公主也不是這個走法,不知道哪裡還有王妃公主,索性混在那些貴公子中。

  他們尚且覺得這種陣仗蹊蹺,尋常百姓就更加好奇,一股洶洶人流尾隨其後,場面頗為壯觀。

  不想這一隊神秘的儀仗,竟停在一座清靜肅穆的書院前面。大家正嘖嘖稱奇,書院大門洞開,一個少女走出來,院內衣冠士子早就跪成一片。眾人見書院之內走出一個女子已覺十分奇妙,又見儀仗是向那小姑娘拜倒就更加驚詫。儀衛之中的青衣女令向四方喝道:「公主威儀,萬民拜受!」一直喊了三遍,人群陸續跪拜,不敢以目光褻瀆。

  素沉知道這女孩兒是小公主真甯,也吃驚不小。只見真甯滿臉羞憤,幾乎氣得哭出來。他也早知道真寧有時會偷溜出宮,素盈一向管不住。想必今日出動儀仗迎接真甯公主,正是素盈給的下馬威。然而令一個未出嫁的小公主如此蒙羞,素沉也覺得稍顯過分。

  見他只是下馬側立,儀令上前欲以長杖擊打。素沉身邊的隨從一躍而起,橫身攔住她朗聲說:「東洛郡王在此。」儀令聽說是皇后長兄,忙撤回長杖。

  真甯公主聽得分明,厲聲道:「公主位列品外,親王皇子以下皆要對我行禮。此人對公主儀仗無禮,為何不打?」她的行蹤被素盈揭穿,又令她在人前顏面盡失,此刻不免言辭刻薄,神情又透出狠毒。素沉不由得擰眉緊緊盯著這個囂張的小公主。

  真寧一碰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一下,忽地想起素盈拜後那天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裡連帶著深深憎惡素沉,仰起頭狠狠瞪著他。

  那隨從又仗著膽子道:「世上豈有姐夫跪拜小姨、母舅跪拜……」

  他還沒說完,真寧已笑起來:「他是誰母舅?我倒想見見他的外甥呢!可惜還沒出世吧?」笑畢冷哼一聲:「看在大姐份上,恕你無罪。」竟步入翟車揚長而去。

  素沉望著路上飛塵不住搖頭。那些站起身的少年貴族也咂舌,又見好脾氣的素沉也黑青了臉,他們都不敢多話,轉而好奇地向書院裡面張望,嘀咕這明德書院有什麼名堂,怎蒙公主大駕光臨。

  明德書院的學生們見門外有這麼一群沾塵帶血、呼鷹喚犬的貴族,一個個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貴族少年們都非遲鈍之人,自然體會到他們的敵意,一個個也橫眉冷對,滿臉不屑。雙方互相看不上眼,貴族們呼喝著紛紛上馬離去,學子們也紛紛轉身入內。

  一名塾師正打算將大門合攏,素沉用馬鞭抵住,兩人隔門對視一眼。素沉畢竟年紀大,誠懇道歉:「獵物血污弄髒貴地,自有我家家奴善後,望先生見諒。」

  年輕的塾師笑道:「郡王不必掛心,區區幾塊青石板,書院弟子足能應付。」不容素沉再開口,塾師伸手攔住,緩緩又道:「否則何以掃天下。」

  素氏乃是國中第一等名門,其它貴族根本不能入他們的法眼,對一名布衣平民如此謙和,足可令尋常人顏面生輝。可這塾師說出「掃天下」三字時,卻如同他當真會有淩駕素氏的那一天。素沉沒見過哪個讀書人有他這氣勢,心裡生出一絲好感,有心與他結交:「先生尊姓大名?」

  「李懷英。」塾師微笑著關上了門。

  他報上姓名的神態,仿佛整個世界都將認得他、記住他。

  第七章 不眠

  真甯公主儀仗回宮之後,把自己關在寢宮內誰也不見。她這一次出宮回宮動作太大,連玉屑宮也被驚動。

  素盈往玉屑宮侍奉晚膳時,自然而然地在第三個「可」字後面望了一眼,發現皇帝竟然站立在窗前。她腳下不由自主快了起來,三步兩步到他身邊。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一目了然,皇帝微笑著一手扶著窗櫺,一手伸去挽她。可這一下他又站立不穩,素盈忙用身子支撐住他,宮女們七手八腳將皇帝攙回床上。他臉上的微笑變成尷尬,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

  「還以為總算有點起色……」皇帝輕輕歎了一聲。

  素盈一面坐在他身邊喂他進食,一面寬慰說:「祛病如抽絲,陛下不必急在一時。」

  皇帝吃了一點點東西就再也吃不下,反而說起真寧拒用晚膳,語氣中對素盈有少許責備:「動用全套儀仗,讓未成親的真甯公主暴露在百姓面前,這樣羞辱她,是你做得太過了。」

  素盈知道皇帝偏愛公主,但還是倔強地說:「讓她蒙羞的是她自己——她如果還記得自己是沒成親的女孩兒,就不該跑到那年輕男子雲集的地方。」

  皇帝目光灼灼,素盈被他看得心虛,稍稍側了側身。心裡卻又想:真寧也以不著邊際的藉口對素沉無理取鬧。這樣一想就覺得對她這種女孩子,教訓一下沒什麼不對。皇帝卻不以為然,說:「十來歲的女孩子整日困在宮中,對外面有所好奇,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況且她去開開眼界,也不算為非作歹。」

  「陛下一直都知道?」素盈心中還有些不服氣,「陛下知道她在那書院裡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我面前說出素氏和崔氏絕對不會教她的話,自然是那書院的影響。可是,偶爾會覺得,她的想法也很有趣。」皇帝握著素盈的手微笑起來,「她雖然性子不好,但是會成為一個有主見、與她兄姐完全不一樣的人——當父親的對一個女兒還能奢求什麼呢?」

  素盈見他如此偏袒,只得緘口。

  「你呀,是在嫉妒她。她的身份,她的膽量,她的冒失……」皇帝不疾不徐地說,「現在,她再也不能去那座書院,他們也不敢再接待私自離宮的公主。她甚至不能再離開宮廷——外面會有人認出她,還有可能傷害她。」他歎了口氣,「可是,你把這個小東西跟自己關在一起,能管得住她麼?」

  素盈轉過身,口氣平淡:「陛下難道不覺得,為真甯挑選駙馬的時候到了嗎?」

  皇帝靜靜地看著她,微微一笑:「是啊。」他答允得這麼爽快,素盈卻無法高興——最近實在太順利,無論她有什麼願望,他都為她實現。她不放心素颯,還不需要開口,他就輕判了。她不放心真寧,大略一提,他就同意把公主嫁出去……他是怎麼想的呢?

  素盈凝視著他,目光漸漸飄忽,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是她付出代價的願望正在實現嗎?她決心再試一次——

  「今晚讓我留下吧……」

  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素盈想,他的包容還沒有讓他放棄固執。明天,明天就去把那些石榴樹拔掉。

  可是他這時候說:「留下吧。」

  素盈撐起身看著他,他的目光清澈冷靜,與她對視時毫不動搖——這才是他的目光。素盈在這個刹那清楚地證實了自己的疑慮:他心裡一定有另一個信念,讓他能夠在表面上對她不斷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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