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殿下不打算責備小人?」李惜今問。

  深泓瞥了他一眼。「收什麼樣的徒弟,是你的事。與我何干?」他笑笑,「不自量力的人不值得我責備——誰都知道素家抓住崔寄籬就不會輕饒,你在素家執教,卻每年六次去崔寄籬那裡。如果我沒想錯,大概那邊的人就是跟著你,把她找到吧?素家的人,怎麼可能放心一個住在自己家裡的人自由自在地到處走?」

  李惜今的嘴角抽動一下,滿臉愧疚地看著含玄。深泓覺得這裡已經沒有他要做的事情,不慌不忙地往回走。若星似乎並不知道崔寄籬是誰,只覺得其中不像有好事,於是指著含玄向李惜今道:「先生,你要不想讓他遭罪,教過他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小姐……」李惜今面對若星時,神態自如了許多。

  若星搖頭道:「你愛收什麼樣的徒弟,旁人無可厚非。但端妃娘娘疼愛梁王,你以為她能容忍梁王跟一個僕人共同一個老師?她念著你那一點點舊情,不為難你,但她跟這人的娘可沒什麼交情,定是拿他出氣。」

  李惜今點點頭,又蹙眉道:「但是,梁王殿下向人提起此事,該怎麼辦?」若星眨了眨大眼睛說:「梁王殿下少言寡語,別人說與他同室而眠,他都不屑分辯,又怎麼會在這樣無足輕重的事情上多話?」

  每次這個女弟子說得頭頭是道時,李惜今就忍不住向她的推斷發難,就像成年人喜歡逗聰明的小孩子。「可他只是個孩子,難免會說溜了嘴……」

  「梁王殿下不是小孩子。」含玄神情鄭重,淡淡地說,「他是十三歲的王。」

  若星沒有正眼看含玄,向李惜今淺淺一笑:「老師,不要拿你見過的那些舞刀弄劍的小孩同皇子做比較。」

  一個是他鍾愛的第一個徒弟,另一個是與他一直很談得來的女弟子,李惜今對他們沒有戒心,還有些好奇,因此直截了當地笑著問:「那麼,」皇子「是什麼樣的小孩子?」

  含玄一本正經地回答:「有朝一日,他會讓天下見識威名。」

  「他生來不是嬉戲取鬧的,他是為另一些事情而生的。」小姑娘含笑說,「所以老師待他,不可以像對待以前教過的那些素氏的女孩兒。」

  看到他們的微笑,李惜今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在這些孩子面前,他的一把年紀都白活了。

  梁王納妃耽擱了一段時間。據聞有些人覺得梁王年紀尚小,不必急切成婚。但後來不知為什麼,事情又變順利。深泓常常覺得身在僻壤,不能及時知道遠方掌握他命運的人在想什麼,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因此他也更加佩服端妃長年累月的鎮定。

  第二年春天,若星嫁到宣城。深泓在宣城的城門上迎接,放眼看到原野上一隊衣著光鮮華美的人馬,仿佛一道緩緩流動的虹霓。他笑著對身邊的含玄說:「送嫁的排場很氣派。」

  「那是為了配得上您。」含玄很機靈地回答。

  這道彩虹停在城下,從中分開,若星款款走出來。連見過很多宮廷美人的宮女們,也讚歎她的容貌和儀態。這女孩兒即使放在宮廷中也會熠熠生輝,她們不明白她何必急著嫁給放逐蠻荒的皇子。而若星在她們的疑竇中露出堅定的笑容,步伐也充滿自信。她才十三歲就成了梁王妃,成了同年所生的選女們當中唯一一個早早嫁人的,也是日後唯一一個真正入主丹茜宮的女人。

  第五章 帝王家

  成婚第二年,年輕的深泓與若星為人父母,得到他們的第一個女兒。

  若星生產時年紀尚小,宣城的氣候又過於寒冷,一切都為女兒的生養增添了許多危機。孩子出世時是那麼脆弱的一個小小嬰兒,深泓和若星常常擔心她仿若遊絲的呼吸會隨時中斷。這個時常在陰陽界線上飄忽不定的生命,卻讓宣城的三個皇族捕捉到些微希望。果然,因這個小小的女嬰是皇帝的第一個孫輩,於是皇帝恩封她鳳燁郡主,准深泓攜妻兒參加當年的皇家狩獵。

  端妃以若星太年輕,不足以照料體弱的孩兒為理由,也隨深泓一起來到獵場。她沒有資格伴駕出獵,沒有穿獵裝,而是挑了一身袍袖皆寬的長裾羅裙,把歲月帶給身材的變化全隱藏起來。

  當途經草原的風吹到營地,朝陽在端妃身上投下第一縷金光,深泓不由得向母親微笑:她衣袖飄飄,風姿綽約。同營地另一邊的宛嶸皇后相比,她與馬背上那位英姿颯爽的帝王更加般配。

  深泓望向皇帝時,皇帝也望向他,目光很快一轉,落在端妃身上。端妃原是側身向他,稍片刻之後像是察覺他的注視,款款旋身行禮。她動作輕盈柔雅,仿佛還是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神情間並不如何親切,也沒有顯出對多年後的重逢感慨良深。深泓密切留意父親的反應,卻只見他恍若無事一般,隨意地調轉了馬頭,仿佛方才只是和一個形似熟人的陌生人四目偶對。

  深泓在他策馬轉身的瞬間,目光也冷了下來。

  「跟在他身後,到你應該在的位置。」端妃對夫君的反應不以為意,拉著深泓的韁繩,不疾不徐地囑咐,「然後,你要向我保證:無論是誰,都不能讓你從那個位置離開。」

  作為最年長的兒子,深泓應該到一個距離帝王很近、很親密的位置。他心中不自在,淡漠地說:「我與他已經分別八年……不,我們已經十五年沒有見面。」

  「那麼,我等這一刻已等了十五年。」端妃向兒子堅定地微笑,「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等更久。」

  深泓在馬背上俯視母親的笑臉,慢慢地回敬她一個微笑。

  就在同一天,深泓見識了弟弟秀王深凜。十一歲的秀王長得極像深泓,在人丁稀疏的家族成員之間,他們最像親兄弟。深泓驚詫秀王在帝王身邊那樣自在地嬉戲笑鬧,然後驚詫弟弟的騎術和箭術如此高明。

  皇后望向自己的兒子時,帶著母親的自豪。多年不見,她依舊文雅,眼梢微微下垂,添了幾分慈善,一身獵裝難掩溫柔風範。當她慈善的雙眼轉向深泓時,又帶著勝利者的高傲。同沉默寡言的深泓相比,秀王是眾人的焦點,作為母親和皇后,她希望深泓明白她的兒子具有別人無法企及的璀璨。也許她還在同時希望,深泓像襄妃與邕王母子那樣,在一個無人關注的角落裡沉默。

  深泓以一個氣定神閑的微笑回應這一切。他的微笑並不能稱得上溫暖,然而從容得體。隨行的扈從大臣們覺得這位驟然降臨的梁王神秘難測,他年紀雖小可態度成熟深沉,舉止沉穩。於是不少人在心中產生一個奇妙的想法:與那個有九成把握即位的嬉笑小兒相比,這一位似乎更有帝王的風範。

  皇帝對深泓的態度疏離,一路也沒有說幾句話。深泓也無意急著引起他的注意,便用這機會靜靜觀察自己的父皇——他看起來還很年輕,也許歲月偏愛他,留給他的痕跡那麼輕微,輕微得超乎深泓的想像。他的英俊也超越了深泓的想像。深泓一直以為自己面目中的美好都來自母親,今天才發現與他相似之處更多。他一直默默地看著,聽著,從皇帝的每一個傳向周遭的暗示中,揣摩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知不覺,他們來到了半山腰的半醉台。

  宴飲之後,皇帝興致勃勃要往山頂前行。見幼子嬉鬧大半日已有倦意,他說:「時候不早,當即刻出發,早去早還。」皇后溫柔地笑了笑,拉著秀王,打算在此處好好休息。往常也是這樣,她與兒子就在這裡等皇帝帶著親衛從山頂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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