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你去哪兒了?」他問。

  含玄從容地回答:「宮女不便四處行走,所以端妃娘娘讓小人給李先生送去一些被衾、酒菜。」

  深泓不以為意,繼續練習。又過了一會兒,李惜今的小徒弟偷偷摸摸在暗裡觀望。深泓察覺到他的目光,就停下來問:「你跟李先生多久?」

  那孩子向他甜美地笑笑,說:「七年。」

  深泓大吃一驚:「那你豈不是高手?」

  「差得遠呢!」那孩子呵呵笑起來,聲音清爽利落,「我很不成器。」

  深泓喜歡他這樣坦率的態度,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星兒。」他轉動黑亮的眼睛,狡黠地回答,「我叫星兒。」

  第四章 且惜今

  李惜今是個不錯的劍術老師,即使面對皇子,他還是一絲不苟,沒有些許輕懈。當這個魁梧的人握著劍柄的一刹,渾身立刻籠罩一種別樣的氣勢。那肅穆的氣勢好像漣漪向外蕩漾,令周圍的人精神一凜,不敢小瞧。他拔劍出鞘時神情專注,不等劍端美妙的振音散去,他已經揮出一片涼風。他的劍叫做煥雯,舞動時劍光燦爛,仿佛在主人周身環護一道飛電,圓滿的光華仿佛朝陽一般……

  冰洗也是一柄好劍,劍光卻像流動的冰泉。深泓不願讓這男人瞧不起他,用冰洗施展他學到的一切,但每一劍都寒意逼人,沒有那種流暢而令人嚮往的流光溢彩。

  李惜今沒有對他的招式發表評論,只是讓深泓不斷調整姿勢和力道。當一天結束,他滿意地向皇子點點頭,一個字都沒有說。

  三天后的正午,深泓正與他的新老師短暫地休息,一向安靜的庭院忽然喧鬧起來。深泓抬頭觀望,見一群人湧了進來,為首的是他舅父永甯郡王和端妃。

  風塵僕僕的素宛峻臉色蒼白,也不向深泓行禮,徑直快步走到李惜今面前,顫聲喝問:「她在哪兒?!」

  李惜今一見永甯郡王就跪下,把頭低垂。深泓看不起他的舉動,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又瞪向舅父。永甯郡王這才向深泓施禮,可抬起頭時,又是一臉憤憤。深泓順他目光看去,見星兒從另一邊的院門走過來,淺淺地笑著向這些大人們跪下:「拜見梁王殿下、端妃娘娘——」說罷又站起來向永甯郡王躬身:「女兒見過父親大人。」

  「若星……」端妃嘴角輕輕挑起,深泓也很難說那是什麼意思。「你是若星。」端妃從沒見過這個侄女,但不會搞錯。素宛峻膝下有眾多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素若星。

  「星兒!」素宛峻瞪著他的女兒,咬牙切齒地說,「成何體統!立刻跟我回去。」

  深泓好奇地打量他這位表妹:素若星抿嘴一笑,仰起頭時,臉上沒有了孩子氣的天真爛漫。

  「女兒已經在宣城離宮留宿三夜。」素若星昂然說道,「昨晚更是與梁王殿下同室而眠——就算父親想讓女兒入宮,怕是風言風語也不會讓女兒那麼順利地進去呢。」

  深泓見眾人都望向他,只覺得可笑可氣:這位表妹整天整夜穿著男裝,又說是李惜今多年的弟子,他從沒有戒備。誰知一次不多想,就讓她鑽了空子。昨晚她確實說居所老鼠擾人清靜,懇請在梁王寢殿的外室暫息一晚。深泓只當他是個小孩子,何況又想向她打聽李惜今的底細,就留她一宿。她只是說了一會兒話,就到外室的坐榻上安然入睡,深泓還有短短片刻覺得她毫無心機,沒料到她有這般面目。

  眾人見梁王只是微笑卻不辯解,一時反而尷尬。端妃泰然自若地站在一邊,等著看這場面會如何發展。素宛峻臉色灰青,伸手拉住女兒,道:「風言風語自有我應付——你以後只管老老實實在家呆著!」

  素若星一把甩開父親,笑嘻嘻說:「就算旁人沒有說三道四,皇后娘娘會怎麼想呢?」

  她說了這話,旁邊立刻一片死寂。深泓知道她戳到永甯郡王的痛處——端妃與皇后共有五個弟弟,而素宛峻從來與端妃比較親,皇后總疑心他想助端妃東山再起。他送來一個劍師已經有些冒險,偏偏他的女兒也千里迢迢地跑到宣城,到梁王殿中自薦枕席……

  端妃看場面僵硬,將不相干的人一概遣退,半認真半打趣向弟弟道:「宛峻,你生了好女兒。現在怎麼辦才好呢?」話雖是向著永甯郡王說,眼睛卻饒有興致地看著素若星。

  素若星向端妃欠身道:「侄女願從今往後侍奉姑姑與梁王殿下。」端妃輕「哦」一聲,沒有表態。素宛峻歎口氣,側身向端妃道:「見過她的人,都說她的性子像姐姐小時候……」

  端妃不答話,卻問素若星:「你的堂姐妹們長得比你更好看?做事比你更機靈?」太安素家這一代除了若星之外,還有三個女孩兒生在同年。若星想了想才回答:「姐妹們各有千秋。」

  端妃嗤笑道:「要知道,我蔑視那些看到別人優點之後,就不敢與人去爭的傢伙。你若是自認入宮比不過她們,來我這裡找退路——勸你不要在我面前丟人現眼。梁王他配得上最好的。」

  若星坦然回答:「侄女並非膽怯,只是碰巧和她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而已。」她說出這句話時,臉上的笑顏讓深泓看了大為驚奇:皇家選女七年一篩,只有逢七出生的素氏少女,才有入宮的機會,如果她是素家準備入宮的女兒,那麼今年應該十二歲,然而那一霎完全像更加年長的女性。

  端妃繞著若星轉了一圈,哼了一聲:「既然梁王看得起你——」她向弟弟點了一下頭,對深泓說:「殿下,妾上表請為您聘太安素氏的女兒若星,如何?」

  還有什麼「如何」「不如何」呢?深泓心想:他這一輩子到現在為止,除卻那些卑微的宮女之外,也只見過若星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孩而已。

  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有另外一件:永甯郡王執意要狠狠處罰李惜今,端妃以為他已經是梁王的老師,不可再當作昔日素府的門客那樣對待。

  深泓向若星遞個眼色,在他們討論的間隙溜出去報信:他們兩人的老師當眾受辱,他們一樣顏面無光。

  可是有人比他們更早一步。深泓和若星看到含玄在他們前面飛奔,跑近李惜今的馬車時,他大叫了一聲:「師父!」

  午後的風掠過寂靜的原野,草尖上蕩起一片沙沙聲。清風帶著含玄的叫聲撲面而來時,深泓恍然大悟:李惜今的教導沒有讓他覺得難以接受,並不是因為老師因材施教、善於點撥,而是因為他一直學的就是同樣的東西。

  當這個男人在素家教劍術時,府裡除了日後的端妃與皇后,還有崔家年紀相仿的女孩兒崔寄籬——含玄的母親。李惜今並非只有端妃一個朋友,也並非只有一個朋友拜託他教導孩子。

  從馬車旁轉過身的李惜今看到了深泓和若星,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含玄也回頭看見他們,一愣神之後,恢復了謙卑平靜。

  「你是他的老師?」深泓走上前問。

  李惜今並沒有否認的意思,坦言道:「從他四歲時起。不過,只有短短兩年。」

  若星歎了口氣:「原來——前幾年的時候,先生每到雙月就要出門二十天,是拿了我家的月餉教別人去了。」

  李惜今沒說什麼。深泓也不說什麼,轉身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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