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故伎重演?」深泓搖頭,「皇后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芳鸞看了看她的帝王,說:「可是沉夢的配方,後宮裡只有太安素氏知道。」而皇后素若星,正是太安素氏——康豫太后的親侄女。

  是嗎?深泓挑了挑眉頭。芳鸞見狀,從容道:「宰相大人在數年之前曾受皇后之托做過一次,他確實也知配方,但他並未陷入此事。」

  誰能夠斷言宰相願為皇后做到哪一步呢?他似乎能夠為素若星做任何不可能的事。深泓閉上眼睛想了想,揮手道:「……我知道了。」

  芳鸞行了跪拜大禮,悄無聲息地向密室外退去。

  「琚夫人——」深泓叫了一聲,「我至今不能確定,你是否恨她。」

  「她?」芳鸞回身,柔柔一笑,「陛下以為妾會為宰相而恨皇后?宰相與妾雖然名為夫妻,住在一個宅院中,但他只是妾的鄰居,相鄰之處沒有看得見的牆而已。」她說罷欠身告退。

  深泓出神地坐了一會兒,又走到了丹茜宮。似乎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來過,連皇后的面孔看在眼中,也仿佛生疏了。

  「陛下很久沒來。」素若星笑著說,「可妾寧願今天沒有這份榮幸。」

  深泓含笑看著相伴二十年的妻子。

  「陛下來,是為了懷疑,而不是為妾洗脫嫌疑。」她苦笑,把手邊一隻小匣推到他面前,「這把同心鎖一旦鎖上,必須兩支鑰匙一併使用才能打開。」她說著,從脖子上取下鍍銀鑰匙插入一個鎖眼,「陛下,您的呢?」

  深泓默默解下頸中金匙。

  鎖應聲而開,匣蓋與匣身交接的縫隙中有微塵痕跡,應是很久沒有開啟。匣中有支青竹,還有一張疊好的紙,深泓見了就覺黯然。「都在這裡……」她說,「你若選擇不信,我也無可奈何。」

  不信嗎?深泓望著這個美麗傷感的女人,向她微笑作為安慰。「是我不好……」他沒頭沒腦地說。

  她也許會錯了意,深情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但他並不是說自己不該懷疑她……他的不好,在於二十年前決心不要無用的感情,後來又讓她也同他一起相信寡情少難、多情多艱。於是泉中月光一樣明澈的眼神,變得這麼咄咄逼人。

  他當初相信那個擁有一雙美麗眼睛的少女,如今無法相信這個由他締造的女人。「若星——」他輕聲說,「你曾說過,世上唯一有趣的事,就是成為丹茜宮的主人。現在還覺得有趣嗎?」

  皇后素若星有一刹那目光閃爍,旋即仰頭笑答:「唯有那些沒做過的事情,才有趣。」

  深泓的心一沉。一模一樣的話,當她在那十方風起的草原上笑著說出時,那樣天真而充滿理想。第一次聽到時,讓他頗感心頭悸動,如今只讓他覺得可怕。

  素若星在宣城的第一次露面,那麼突然又特別,深泓一生無法忘記。

  那天是夏季的某個初六。依稀是個大雨過後的清涼夏日,深泓記得不是非常清晰——似乎那天,她之外的一切都模糊,只有她鮮明。

  模糊歸模糊,卻難以徹底忘記。深泓記得,太安王府的馬車上躍下一個中年人,然後一個清秀的少年跟了下來。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氣度不凡,而那少年個頭不高,伶俐俊秀——深泓見他們在端妃面前跪下時,心想:真是奇妙的組合。

  端妃一見那中年男子就由衷歡喜。連深泓也強烈察覺到她真心的喜悅。「惜今!」她熱情地稱呼對方的名字,讓一旁的深泓無比詫異。

  「小人李惜今拜見梁王殿下、端妃娘娘。」中年人抬起頭時,雙目透出溫和堅定的光華。深泓一見那雙眼睛,就覺得不能討厭他。

  「這是繁陽李氏第六代當中的好手。」端妃向深泓介紹時,聲音裡透出別樣的韻味。深泓看了李惜今一眼。繁陽李氏世家以劍術聞名,這樣一個人出現在此地,當然不是來喝茶敘舊。他會成為這人的弟子。

  「小人受永甯郡王所托,探望梁王殿下和娘娘。」李惜今的措辭簡短謹慎。

  端妃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問:「現在會不會太晚?」李惜今那雙眼睛仔細在深泓身上打量一番,笑著回答:「對梁王殿下來說,足夠了。」

  深泓因此松了口氣——他這一年十三歲,雖然從含玄那裡學來一點皮毛,但連他自己也沒有十足信心能把劍技學好。不過這師父對他有信心,認為他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對一個王家子弟來說足夠用。讓深泓覺得更加輕鬆的是:自己能夠毫不費力地解讀他們的對話,儘管這些成人們的對話小心而隱晦。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李惜今身邊的小孩子也能聽得懂大人們在說的事情,他正在向深泓微笑,像是祝賀,卻帶有出於私心的快樂。深泓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覺得這小孩子一刹的笑臉,明亮勝過周遭的一切。他不知道這是誰,端妃也不知道。她問:「惜今,這孩子是?」

  「是小人現在的弟子。」李惜今恭敬地回答,依舊惜字如金,「他無處可去,小人走到哪裡都帶著他。」端妃「哦」一聲,不再多問。

  那天離宮中舉行了皇子們通行的拜師禮。讓深泓感到不安的是端妃的眼神:當它們追逐這個遠道而來的男人時,舞動出靈活的光彩。深泓不想在李惜今出現的第一天就懷疑自己的母親,然而心中已經萌發出難以抑制的陰霾。

  端妃看出他的疑慮,平淡地說:「他曾經在我家擔任教習。不過我那時沒有學劍技,學了射術。所以,他其實是皇后娘娘一個人的師父。」

  「您為什麼不學呢?」深泓當著李惜今的面這樣問。端妃毫不避諱,寧靜地回答:「我不敢。和宛嶸一起學劍,她也許會強求我一起練習——我沒有」在她劍下絕不受傷「的把握,尤其不敢在入宮前用這張臉冒險。」

  深泓偷看李惜今的反應,發現他無動於衷。

  「這柄」冰洗「原本是李先生送給皇后娘娘的。」端妃向深泓笑道,「他們都到了殿下身邊,殿下要懂得愛惜。」她說罷,攜著梁王,親自帶李惜今到他暫住的地方。

  可李惜今卻說:「小人不能在這裡住。日落之後,小人就到城外的馬車上休息。」

  端妃怔了怔,慢慢地點頭說:「這很好。」

  深泓立刻接口道:「那麼我會讓人送給先生一切應用之物。」

  李惜今又畢恭畢敬地說:「馬車狹小,請殿下與娘娘收留小人的弟子。」

  這件事於是圓滿解決,李惜今從當天開始教深泓一些基本的技巧,夜幕初降就趕著馬車往城外去了。

  深泓獨自琢磨他所教的東西,覺得似乎不是艱深難懂。練習一會兒之後,他看見含玄悄悄地從角落裡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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