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他在笑,面上褶皺堆成一道:「我真是想不到,臨死之前,還能再見你一面。」

  我站在他對面,輕聲道:「我也意料不到,我竟還有命能再見你一面。」

  李哲吃力地支起身,他以袖掩口,猛咳不止,似乎要把胸腔之中的心肺一併咳出,待到安穩,他喘息著放下袖子,那一抹紅色,顯而易見。

  「你知曉,我不會殺你。」

  我垂眸,走上前去,拿起矮桌上的帕子,坐在榻上,輕拭他嘴角,「可有人想殺我。」

  李哲轉眸,眼光無神地死死地盯著我,猛地扯掉我手中的帕子,扔到一邊,冷笑道:「說到底,你還是為著幫江欲晚報復才來見我,我憑什麼要幫你?江欲晚本就該死,他狼子野心,他謀逆叛國,他霪乿後宮嬪妃,任憑哪一條,不夠治他一個死罪?」

  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後,李哲面色蒼白,喘息更急,兩條胳膊已然支撐不住瘦弱的身體。他重重地往後一栽,倚在厚厚的錦墊上,大口喘氣,直至平息。

  我轉眸,一字一句道:「你並非幫我,而是幫你自己。」

  李哲看著我,反問:「殺秦染,于我有何好處?」

  我笑道:「在你心中,江欲晚這人比秦染,如何?"

  李哲並未猶豫,脫口道:「連袁鵬浩十萬大軍都栽在他手上,秦染這等自是比不得的。」

  「便是連你都承認秦染不是江欲晚那般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可如今事實便是,江欲晚真正死在他手上。這世間最怕什麼?你是一朝天子,是萬臣之首,你豈會不知,不忠不孝之人,難擔重任之理?江欲晚戰死烏落,唯一敗在秦染一人手裡,他先殺曹恚,再調救兵,我曾親眼所見,為了剿殺江欲晚,火炮所到,絲毫不顧忌自己手下將士,怕是那十萬大軍,將有兩萬,是死在秦染手裡。因為他怕,怕江欲晚活著出來,他的日子便到頭了。」我與榻上人四目相對,「人有弱點,方才好利用,你以為秦染貪權,方才易擒住他軟肋,為你所為?你可曾想到,這般人的心,是永不會臣服於某一人的,即便那人是當今天子也不例外。他能出賣一手提拔他,最有可能問鼎九五之尊的江欲晚,還有什麼是他不敢想、不敢做的?待到你百年之後,幼主即位,他還能把誰放在眼裡?你現下器重他,就等於,你在為你身後的幼子埋下禍根。」

  我話一出口,李哲面色瞬息萬變,坐起身來,雙目怒睜,分明猜忌、懷疑。李哲本就是多疑之人,他的心思,我最清楚,這樣一個天子,是百姓之苦,亦是群臣之累。他曾癡情,他曾真愛,可我終究比不得李家江山之重,所以我被捨棄,那麼,天下之間,還有什麼,比得過江山社稷?自是沒有。而將死之人更是急於料清身後之事,唯恐誰功高蓋主,篡權奪位,一介明君皆是如此,何況是心胸狹隘的李哲?他的軟肋,一擊,即中。

  「更何況,江欲晚從廣寒宮裡移出的半分天下財富,秦染本是一清二楚,我若沒有猜錯,他對你,仍舊謊稱那些財寶是在徐莊之戰被袁鵬浩所劫吧?可讓我來告訴你,那些東西從來就沒有從江欲晚的手裡離開過,江欲晚一死,東西自然落在他一向信任器重的秦染手中,可他卻遲遲不打算告知你真相,你道是江欲晚斂財只為謀逆,那秦染隱報,又是為了什麼?想來你這般精明,亦不需我多言,你好生想想。」

  言畢,看著李哲的表情,我起身要走,李哲忙喚:「你去何處?」

  我住腳,答他:「我哪裡也不去,就待在這皇宮之中,看你百年之後,李家天下,如何更朝換代,江山易主。」

  自此,我便在宮裡住下,隔日佟氏前來看我,明是送了些東西,實則打聽消息。從前,我對她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她下藥害我,可我卻並不憎恨,就是因為我從沒有誕下皇嗣,方才可以和李哲劃分得涇渭分明,沒有愛,連恨都提不起。而如今,我已是百利而無一害,她心知,秦染權大,對修家和膝下過繼來的皇子而言,皆是危險,除秦染是勢在必行,可她沒有正當理由,亦說不出口,一說,便野心畢露,反讓李哲疑心。

  現下由我替她張嘴,便求之不得,她根本無須再害我,倒是要謝我才是。言談之間,她委婉提到一人,我本無心多說,卻在聽見這人時,怔了一怔。

  「你和她皆是苦命,一個有情人難成眷屬,一個望眼欲穿卻困死閨中,皇上賜婚早下,可江欲晚戰死,無雙這個將軍夫人的頭銜卻是再也摘不掉了,容她許了他人,卻始終是帶著寡婦的名聲,難免不好聽。」

  「過些時日便好了,無雙郡主早被皇上封為無雙公主,身份顯赫,人又聰慧,不會看不開的。」我又想到當初無雙與我道,無論如何,她永不言悔。沒有人能預知未來,若是她知曉有朝一日會變成如此局面,當初還會不會自作聰明、處心積慮地設計江欲晚,還會不會說出那句,永不言悔。

  「可惜就可惜在她也是有情之人,江欲晚死訊剛到,她便立誓此生永不再嫁,終究是一個情字害人啊。」

  也許只有如此,方才能保住新繼任的北越王的封地和名聲,還有她高高在上的尊貴吧,她若嫁人,脫去將軍夫人的光環,她便一無所有,她還能選擇餘下的人生嗎?背叛了太多,算計了太多,最終再也不能放下,亦走不出那些謀算,反而是白白困住了自己。

  「既然皇上已經回了北越,德妃他們應該就在此地,已是迎回宮了嗎?」我探目望向窗外,不經意一提。

  佟氏挪步走近,眉梢微挑,波瀾不驚地道:「那一行人都接回宮了,不過德妃卻不在這裡。」

  我轉眸問道:「為何不在這裡?」

  佟氏笑道:「當初她害你入了冷宮,如今峰迴路轉,也讓她嘗嘗冷宮的滋味。」

  「哦?倒是因著什麼罪名?」

  「秦先生自有辦法說服皇上,而那德妃也著實罪有應得,不是嗎?」

  我聞言,彎了彎嘴角,輕聲道:「原來皇后才是最大的贏家,可喜可賀,盡今往後,你便可高枕無憂,安度一生了。」

  佟氏也無謂我把話說開,那張平靜的臉上,仍舊是一副安然閒適的神情,「我為了這一切,付出了一生。」

  想必當下秦染願意拉攏佟氏,可佟家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他,於是只好暫借他的手,除了德妃一族,從此佟家便可在朝中只手撐天,獨攬大權,就算李哲死了,也無可懼,如今我再動手除了秦染,佟氏一族便真的無後顧之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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