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重沄,重沄……」江欲晚不敢動我,只得往前傾身,生生將身體脫開箭頭,再扭頭看我。也只是一瞬,眼前乍亮,火光反襯之下,閃亮的長槍猛然而至,我根本來不及躲閃,只能用力推開江欲晚往旁邊躲去,長槍直入,深深地刺入江欲晚的腿。他揮劍砍去,力道之大,將那使槍之人硬是掀翻過去,慣性使然,長槍隨著那人翻轉力道又從江欲晚的腿上被生生拔下,頓時江欲晚腿上血流如注,牙白褲子轉眼紅了一片。他也只是撕下衣擺狠狠地將它系在傷口上方。

  「忍一下,我只能折斷它。」江欲晚慌張著道,偏過身面朝我,連伸過來的手都在顫抖,他不停地道,「忍一下,再忍忍。」

  便是動作再輕再快,都無法減少那撕扯拉鋸的疼痛,只是覺得仿若有無數絲線,扯住我血肉,另一端卻向著四面八方不斷拉扯,那疼讓我生出一身冷汗,濕了衣裳。

  火箭被斷,留下的一段仍舊貫穿於我的肩膀,血從肩膀蜿蜒而下,泊泊不停,他的手沾滿我傷口的血又撫上我臉頰,似乎想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可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作罷。這也是我第一次從江欲晚的眼中看到恐懼,分明而真切,他在怕,怕我流血,怕我就此死去。他只是不知道,我與他有著同樣的恐懼,死亡不足以讓我們膽怯,永世分離才是心中最可怖的。

  「我沒事……」顫抖地說出這一句,我勉強擠出所謂的微笑,用另一隻手環住他腰身,哽咽道,「我真的沒事。」

  被擊退的人潮去而複返,一會兒工夫,又大片密集地聚在我們周圍,我回頭再望,身後的人已經所剩無幾。而四面燎原的大火已然越發蓬勃,倒在地面的,站在山頂的,所有人都被圍在其中,這是一場生死對峙,先慌的人,必然敗陣。

  「將軍……」身側傳來一聲聲高呼,我聽到了,那是曹潛的聲音。

  「他終於來了……」他低聲念叨,可聲音方落,只聞一聲巨響,在聲音傳來不遠處驟然爆出。天搖地動之間,那朵巨大絢爛的火花,將墨染蒼彎襯得恍若白晝一般光亮。

  所有人都是一震,只聽那巨大聲響在山谷之中,迅速散開,來回激蕩。而從火牆之外,有人穿刺而入,一行人馬恍然而至,快得不似真實。

  大刀揚起落下,所向披靡,人潮如沙,輕吹即散,那人從中而來,仿若浴火而生的鳳。隨他而來的一行人亦是很快散開,將褐潮擋在外圍,不容一物,不留一命。

  「將軍,曹潛來晚了。」

  江欲晚微微額首,側身扯過我的胳膊,伸向曹潛,「快帶她先走。」

  曹潛點頭,接過我手臂,便要扯我上馬,我頓知江欲晚的意思,掙扎著不願離開,「我不走,我不能走。」

  江欲晚並不理會我,只是冷聲交代曹潛,「袁鵬浩用火炮攻營,怕是岩平那裡已經沒指望了,你帶重沄破出此處,即刻馬不停蹄地下山,我許是還能拖上一段時間,山腳下的戎柑鎮自然有人接應,不可耽誤,快走。」

  我被曹潛大力扯上馬,困在他身前,我拼命掙扎,肩膀的血流得更多,已經染紅我胸前大片盔甲,那套軟甲縫隙間滿是瑩瑩豔紅,可我已顧不得,幾近歇斯底里地喊:「江欲晚,你答應過我,絕不離開,你不可失信。」

  又是一聲巨大聲響,乍亮的瞬間,整個連綿群山亦被照得通亮,而後是火星四濺,忽明忽暗的萬里夜空,猶如電閃雷鳴,駭人不已。那火光越發靠近此處,許是下一炮,就是此處。

  「重沄,對不起,我,做不到了。」他身後火色躥高,刺目而絢爛,大片大片的火焰,被風一吹,如舞女水袖飛舞,饒是妖燒魅惑。還是那張豐神俊秀的面容,仍是那樣一雙俊豔無匹的瞳眸,可此時此刻,他卻像是一道幻影,明明在我眼前,卻是我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的。

  我眼前模糊一片,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我不信,我不相信你騙我,江欲晚,我不信……」

  喊聲震顫整個夜空,話一出口,便是淚流滿面,胸口之間似乎筋脈盡斷,血液凝滯。我已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覺整個人已然空了.輕飄飄,毫無分量。

  「求你,江欲晚,不要走,別丟下我,求你……」我聲嘶力竭地哭喊,拼盡我今生今世最後的一點兒氣力,將手伸向他,血從手臂滴答流下,順著手揮舞的方向濺出,甚至濺到江欲晚的臉上。

  「別丟下我,別……」我仿若溺水中急欲尋求一根救命稻草,可抓在手裡的卻只是空,空空如也。

  他就那般看著我,仿佛透過我,看盡滄海退盡,看盡桑田成灰,只是眨眼間,便又恢復沉寂,那眼中還有晶瑩流動,那瞳人分明忍痛含情,卻見他嘴角微微上揚,終是凝成一抹淒涼笑意。他淡淡開口,嘈雜之中,這句話溢出他的口,卻仿若時間靜止,我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那一句,真真切切,展耳欲聾地回蕩在我心口之間,「忘了吧,重沄,忘了我吧。」

  又是乍然晃亮萬里夜空的刺目之色,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手突兀地僵在半空,保持執拗的姿態,不願收回。

  映入我眼中的是江欲晚焦急催促的神情,馬狂奔,漸離原處,穿過片片火海,踏過屍橫遍地,我仍舊癡癡地看著那道浴火中的身影,不願轉眼,只怕一眨過後,人便不見了。

  「江欲晚……」嘶喊最終還是被淹沒在一聲又一聲的狂暴炮聲之中,馬不停地往前,一刻也不停留,我只能扭頭看見身後越發遙遠的山頂,看見無數朵盛大光華的火色薔薇傲然怒放,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沒殆盡,只留下那觸目驚心的美,成為我眼中,最後定格的一幕。

  我只是不懂,為何每一次感情結尾,都要以這種方式讓我生不如死。年少時候有心,顧盼生輝皆是女兒情懷,不夠透徹,亦不夠真誠,但我相信,那個人是頭頂永不會塌的天。最終,天塌地陷,我踩在所有親人的屍體上苟活,終是懂了,透徹了,人生不過如此。

  成年之後有情,隱忍而涼薄,冷眼旁觀,就算再無人可依,至少我還有自己,若是真正堅韌,便無人可傷。他不再是天,他是一棵遮風擋雨的樹,恒久不變。可風平浪靜之後,那個發誓不再放棄我,離開我的人,也已不再,我卻仍舊兩手空空。

  「忘了吧.重沄,你忘了我吧。」

  我望著帳頂發怔,心裡無數次想起江欲晚最後這一句話,想起他那淒涼而卓絕的神情,便刻骨銘心地疼過一次。我更願意相信那不過只是一場夢境幻覺,烏落山未陷,江欲晚未死,他許是不久之後便會回來尋我,再微笑挑眉,喚我一聲:「重沄。」

  「小姐,起來吃藥了。」

  沉香喚我,撩開帳子,一股熟悉的苦藥味道飄來。我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一切歸於平靜,死一般的平靜。大夫每日都來,說是我失血過度,身體孱弱,需臥床慢慢調養。可我無所謂,那人已經不再,我雖活著,可人卻已經死了,吃不吃藥,也不再重要。

  我只是不曾想到,江欲晚安排在鎮上接應我們的人,竟是方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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