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八 |
|
「你便是如此對我嗎?」我和沉香聞言一怔,皆未曾想到身後睡著的人突然醒來。我轉頭,看江欲晚臉色蒼白,仿若一尊精雕細刻的玉質雕像,滌過了千年的冰水,寒得紮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個險,冒得值得。」我走到他身前,屈膝伏在他身側,堅定道,「信我一次,我不會有事,只要你活著,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我知道的。」 江欲晚怔怔地看我,幹皺的薄唇微啟,那眼色不容他人辯駁懷疑,亦不容我自說自話,「我若有心愛你,只是想與你比肩相伴,看腳下江山萬里,而不是用你換江山,你這蠢念,不要再有,你且記住。」 「可是……」我急道,卻被他掙扎起身,冷聲打斷,「你可知,若是你再落入李哲之手,只能淪為他利用的工具,他不會善待你。而我寧願死在這裡,也絕不會讓你再涉險。你扶我起來。」 他一動,身上包裹的層層厚實棉布便隱約可見染紅的跡象,那觸目的豔色,看得我揪心,我幫他拉攏袍子,系好衣扣,喃喃而問:「明明是可以退一步,保全大家,為何非要玉石俱焚,你聽我一句吧。」 「重沄。」他輕喚,幽幽一歎,「我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無枝可依,你若信我,便聽我的。」 手停下,僵在半空,竟不知該怎麼放才好。他伸臂,攬我入懷,我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壓痛他的傷口,可他卻任性地越抱越緊,不再言語,只是歎息,幽遠而綿長地回蕩在空曠的山林之中,宛如一聲絕唱,久久不散。 最終還是拗不過他的主意,山下聚集而來的士兵越來越多,火把排成長長一隊,如撒網一般,在東西兩翼的山間排成一排,如收網之勢,不斷往山下歸攏。 我們連夜順著東面山坡一路往上奔走,預備從三個方向直奔鞍馬山山頂。為躲避遊蕩在山間巡邏的士兵,在鞍馬山半山腰處便分兵行事,一隊由江欲晚親自帶領,直攻東面戰線的最左側一處,另一隊由許岩平、高昂帶隊,斷戰線最右側,而中間部分則由曹潛一人帶兵突破,如此一來,長長一條防衛戰線便被切成三段,便是人數再多,也會顧此失彼。就算山下圍攏了大批人馬也趕不及上來救援,如此一來,我們出山的可能又多了幾分。 江欲晚本不願將我帶在身側,可我執拗不肯,他無法只得帶了我走。秋夜風寒,尤其到了夜裡,風吹陣陣,輕而易舉地打透身上的衣服,讓人倍覺寒冷,江欲晚執意不肯穿上我的那套精緻軟甲,而是隨意挑了件普通士兵那種沉重又堅硬的盔甲穿。 因是分兵三路,每路人數不多,於是繞過舉著火把巡山的士兵並不算難,更何況士兵本就身著玄色盔甲,夜裡想看個清楚,也著實困難。 江欲晚本就體力不支.雖是騎馬而行,可沿路顛簸,臉色越發蒼白。我勒過馬頭,靠近他,輕聲問:「你可還好?」 江欲晚微微側頭,月色下,一雙溫潤帶笑的眼,流光如水,他不答反問:「重沄,你可記得當時我們在陵江賞月?」 「記得。」 「真是極美的,若是有朝一日,我做閑雲野鶴,必是要在陵江安住下來,日日都與你看日出日落,你說可好?」 我側眼看他,似乎笑得格外滿足,眼卻望向遠方,仿佛讓他心馳神往的陵江月色就在山的那面,放眼便可尋見。 「好。」我輕應,心頭卻是無端一緊,說不出滋味幾何。 「重沄,你且跟在我身後,千萬小心。」 「江欲晚……」 他聞聲扭頭,定定地看我,沒說一句話,只是淡然一笑,隨即高喊一聲,猛然策馬昂首躍進。身後人馬簇擁跟隨,我身下的馬向前奔跑,可很快我便發現,身後不斷沖向前的長槍輕騎慢慢將我圍在其中,我隨著這一行人,仿若洪水猛獸一般,化作一柄銳劍,似疾風驟雨直刺東邊戰線。因為早有預謀,又突然襲擊,顯然袁軍並未有應戰準備,但見兵如天降,也是慌作一團,營內燈火通明,悉數可見,更使得攻營的士兵得心應手。之前的苦苦相逼,之後的趕盡殺絕,讓這些殺紅眼的士兵,如得神力,揮舞著手中長槍,如天光折射出的一道道亮光,翻滾在戰馬嘶吼、刀劍相拼和撕心裂肺的號哭聲中,似乎一條條矯健銀龍,翻江倒海,兇猛暢遊。 我只看到刀起刀落,一個個鮮活面孔,從驚異到恐懼,扭曲的面容,高濺的血液,只是白光一閃,地上便又多了一具屍體。有些已是屍首分家,淌血的頭顱順著刀落的方向,落在滿地塵土之中,翻滾出很遠,我仍可清晰看見他怒睜的雙眼,不可置信,不甘不願。新仇舊賬,人若是走投無路,便可激發出驚人的潛力,已是餓了兩日之久的士兵卻仍舊精神飽滿,驍勇善戰,而帶頭的江欲晚更是勇猛威武。他揮著長劍,沖在最前面,絲毫看不出,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曾受過重傷。 袁鵬浩為防我們翻山而出,只在主營的東側部署了一條密集戰線,而大部分力量皆派下山去,只為能將隱藏在山中的江欲晚生生逼出,再一舉殲滅。可他未曾想到,江欲晚竟然躲過巡山,並未與他對陣,而是兵分三路,破他相對薄弱的東線。這樣一來,他若想一舉殲滅,必然要集山下所有人,並再次啟用火炮,可畢竟東線距離主營太近,若是還有僥倖逃生的一路人鑽了空子,他的主營便不保矣。 於是江欲晚決定強破東線,這本是冒險,卻也是唯一的機會。營中人數不少,想要殺盡,太費時間精力,顯然還有些困難。於是便只管策馬前奔,力求能走,不求全殲。眼下已是人仰馬翻之時,從後面沖出的人卻越來越多,殺之不盡,江欲晚回頭看我,冷聲喊道:「擴開。」 身側輕騎聞言漸漸往旁邊散開,我狠扯組繩,馬兒快跑,直奔江欲晚所在。他目光堅毅,表情仿若凝滯一般繃緊,朝我伸手,「過來。」 我朝他伸手,他猛地用力,將我拉至他身後,大喊,「重沄,抱緊了。」 他轉過頭再看身後,大力揮手,身後的將士默契地連忙跟進,直朝沖出士兵的營帳奔去,長槍如舞,刀風煞煞,銳物刺穿肉體的悶重聲音響在耳邊,立在營前的那面袁字戰旗,早已被血色洇成紫紅,風再撩不起它,只是任它無力地下垂,落血而滴。慌亂的袁軍也漸漸看出門道,持刀靠前的無一倖免,還未動作,擋槍便已成了刀下鬼,於是再來一批人馬,皆是持盾,提短刀,靠近之時,抬盾亦快手斬斷馬腿,戰馬哀號嘶吼,應聲倒地翻滾,馬上人亦被狠狠拋出,只是刹那,便圍上一群人,刀影交織,血濺三尺。嘗到甜頭後,袁軍樂此不疲地使用這個辦法,眼見身側身後的輕騎一片片倒下,年輕戰士的面上卻無半分懼意,仍舊視死如歸,勇往直前。他們不會退縮,因為他們的王,從來都是迎在最前面,仿如所有人的信念,便是連死亡都減損不了它的強大。江欲晚大力揮舞手中長劍,拼盡全身氣力,快如閃電,看准一顆又一顆頭顱,在那盾牌還未舉起之前,便急速劈下,幾乎百發百中。那一條血路,宛如盛開著滿地豔色薔薇,開得那麼密,讓人心驚不已。眼前一片片的褐色人潮湧來又退下,身後如影隨形的手足亦被褐洪無情吞噬,眼前再不見暈黃火色,而是漫天蓋地的紅,遮住我的眼。 我緊緊地環住他的身體,只是感到濕熱而滑膩的液體裹滿了我的手掌、手臂,帶著體溫的暖。我渾身戰慄地收回一隻手,僵直而緩慢翻轉,鮮血在月光下泛出一層金輝般的光澤,順著我手掌、手臂蔓延,甚至已洇濕了我寬大的衣袖。 「你在流血,你在流血……」我大喊,他卻沒有絲毫動搖,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意願,在滿眼褐色之中,掙扎著尋求一條出路。 「放箭……」乍然聽到有人高喊,等再抬頭之際,已是火箭漫天,仿若三月飛花飄落,鋪天蓋地地從我們頭頂紛紛墜落。我聽到身後跟隨的人中,有悶哼聲響,下意識扭頭去看,只見有人已經中箭,箭穿透手臂,或是直刺後背、胸口,箭尾火舌不斷順著箭身往上蔓延,有些可咬牙拔出,可有些已然不能再動,只得將箭攔腰折斷,而後繼續揮槍掃向馬下褐色人潮。 「將軍小心。」 這一聲高喊乍然響起,我心裡一驚,並不知道箭來自何處,只是本能地展開身體,將雙手繞過他肩頭,整個人緊緊地貼向他後背。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而已。我閉眼,感知箭雨紛紛落在我身側,濺到哪裡,都是開成一朵絢爛火花,越開越盛,慢慢連成一叢,其勢不可收拾。 「你在做什麼?放手,放手。」江欲晚怒吼,我卻不願放鬆一分,只是牢牢地環住他頸項,閉眼挨過。驟然感到肩上迅猛刺痛灼熱,力道大得驚人,一支箭徹底貫穿我肩頭,箭頭甚至已經嵌入江欲晚的肩。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