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六二


  可我卻是懷著其他心思,那日晚上所見之人,應是方愈不假,可他的說辭不足以讓我完全放下心來,帶他走,也好困死他,莫要在背後再生出些是非,反倒防不勝防。退一步講,許是利用他,也是一條路好走。

  我也並非沒有細緻觀察,從識得他的一日,便瞭解,此人知書,懂理,是個大門之家出身的公子,肯屈尊侍奉我,足是有心勁兒,他道是為了報江欲晚的知遇之恩,我且當他實話實說,卻心裡也藏了三分戒備。

  那一道血印劃得不淺,雖不至於傷至腿骨,卻也是血肉模糊,只不大一會兒,褲腿已被血浸濕。

  「我實在是無用,還未曾上陣打仗,竟然就受了傷,夫人,我……」方愈啜啜,俊秀的臉上滿是懊惱神色,許是激的,頰邊竟生出紅潮,饒是好看。

  「這應是綁馬肚鐵角所傷,傷口如深,怕是需要深洗傷口,會有些疼,你得忍著。」

  方愈點點頭,緊咬下唇,我撩起袖子,按照平日裡周大夫的指導,第一次以隨軍醫官的身份,給人治傷。

  雖有手生,卻還算按部就班的完成了,周大夫點點頭,似乎滿意道:「做的不錯,只是手腳需再利落一些就好,也免得病患失血太多。」

  我頷首,走到車外洗手,手洗淨,卻還是難免一手腥氣,讓我稍有不適。再抬身之時,可見廟裡走出幾人,猶是那一身粉紅衣衫的女子,令人眼前乍然一亮,身側那亮甲白衣俊挺男子款款相送,不知是心境如此,還是眼裡帶了原本的固執偏見,只覺得那情意暗浮其中,總有說不盡道不清的幽幽情愫,一見便知內情。

  「小姐……」沉香輕喚我,又是一聲歎息:「您就別看了,免得心傷,何苦為難自己。」

  我淺笑,仍舊目不轉睛:「沉香不知,人不可放下一顆心,很多時候只是因著對自己還不夠狠心,這世間除了自己,還能有誰能逼自己心死如灰呢。

  看一次就覺得心冷,再看一次便覺心傷,直到看著看著,發覺已是無可能傷,我便真真可以放下一切了,到那時,才算是徹底的一乾二淨。」

  轉眼之時,沉香正凝眼看我,我莞爾,聽她道:「連動情之時,您的眼都是涼的,沉香只道所見之人不少,您還是獨一個。原以為您對他人總是薄涼,現下才知曉,您對自己也是如此,沉香看了只做心疼。」

  笑容猶在,我伸手,拍過她肩膀,與她擦肩:「走吧,就要啟程了。」

  停了約莫兩個時辰的時間,隊伍又繼續行進,方愈疼的汗濕了袍子,躺在一處蹙眉忍疼,默不作聲,我則靠在車廂壁上反復翻看先生手記,先前因為知曉行軍不便於熬藥,也同先生一起煉製藥丸,只是藥丸總沒有藥湯效果良好,但對於行軍作戰來說,卻是既省力又便於儲藏攜帶。

  我怕東西不足夠,吩咐曹潛用北越王賞賜換得不少草藥,這一路,需同先生邊走邊煉製,一方面以備不時之需,此外,我需要為我和沉香之後的去路備上一些急用,而藥方了然於心,我日後也可有所收益,總是兩兩得宜的事。

  這次行進走了許久,從白日到傍晚,仍舊未停,我在車廂裡呆的實在憋悶,車廂顛簸,也讓我倍感暈眩噁心。於是我問曹潛,可否允我騎上原本方愈騎的馬,曹潛起先不願,只是禁不住我一再請求,每每跟他視線一對,稍有聞言軟語,他便臉紅,像是頰邊飛了兩道紅雲一般,著實討喜。

  曹潛與方愈不同,方愈生得一副貴家公子的相貌,但卻姿態卑微恭謹,曹潛則一身爽朗男兒氣派,也算驍勇善戰,英雄豪邁,卻只是偏生得皮薄,猶愛臉紅。

  天際邊彩雲爛漫,光暗了許多,只能勉強照路,我騎在馬上,頓時感到一陣暢然,遠眺遙遠而華彩流溢的夕陽,有種想一生一世都朝著那方向走下去的念頭。

  曹潛與我並駕,偶爾交談,他也總不願直視我眼眸,再扭頭之際,車廂窗口的簾子已被掀開,方愈倚在那一處,面色稍白,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我這一看,他倒是驚了一跳,連忙轉眼,並不似曹潛臉紅,而是如此淡定自如,一如尋常。

  「您記得上次我說過的望雲山嗎?據聞,整個王朝之中,但凡看江景最美,應是當陵江莫屬,可若是看夕陽最美,當屬望雲山巔。」

  曹潛說著,十分自得:「許是因著望雲山本就高,登頂之後,漫山籠繞的浮雲都停在半山腰間,山頂望去,仿若是踏雲登天一般,腳下是如雪浮雲,頭頂是漫天旖旎流彩,真像是已經得道成仙了似的。」

  我看他側臉,彎弧如剪,年輕時候,男兒該有的恣意與風采本就該如此,當笑時笑,當勇時勇,可每每見了曹潛,也難免讓我想起從前那些歲月,另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總會時不時跳出我腦海,只得讓我原本輕鬆自如的心,一再沉重,墜墜的疼。

  天色再暗一些時候,前面傳令紮營休息,曹潛帶人去牽馬喂草飲水,我則跟著先生一起碾藥,沉香幫忙煎藥,而方愈則坐在一邊休息。我越發覺得方愈習慣注目我背影,不知是心裡所想如何,只當不是什麼愛慕之心,也不是算計之心,那種眼神格外稀奇,似乎看著看著,整個人已經靈魂出竅了一般,木然,面上無波無緒,卻見是完全的神遊去了。

  因是軍士眾多,幾十人便分成一組,分得糧米,便可埋鍋造飯,不過多久,便炊煙四起,像是濛濛層霧,繚繞於上空,在最後一絲霞彩晃襯之下更似仙界,不似人間。

  湯藥煎好,我送到方愈面前,伸手遞碗,十指相碰,皮膚上傳來淡淡冷意:「喝了吧,對止血消腫有好處。」

  方愈神色複雜的看我一眼,態度恭順:「謝謝您,實在麻煩了。」一口藥湯下肚,他微微抬眸:「似乎不那麼苦澀。」

  「放了甘味進去,不會那麼苦澀,你也好少遭些罪,這裡的一味藥本來十分苦澀,黃連難比。」

  方愈端著藥碗,嘴角苦笑:「自從我娘過世,再沒一人如此待我,為我煎藥,您還是第一個。」長眸凝望,卻似看盡蒼山碧水般,凸顯了從未見過的茫然:「只道是不願多想,卻不得不想。您是否也與我這般,苦澀的何止只有嘴裡嘗到的滋味?」

  「有些話,不必輕易出口。世道如此,也無非是你我的命罷了,只是人尚且活著,活著便是希望。」

  方愈表情呆滯,是從未見過的落寞,仿佛這一刻,他已經不再是他:「我真的與夫人留著同樣的血液嗎?是否流淌這樣血液的人,下場都註定了會如此不堪?」

  我展目,輕語:「於你,應該離開,而不是留在這裡。」

  「那您呢?難道真的要等將軍凱旋,親眼見他迎娶無雙郡主?」方愈追問,氣息略急。

  我失笑:「方愈,你與我是親人,可我們路不同。」頓了頓,再道:「藥湯涼了,快喝了吧。」

  我起身,聽見身後輕喚一聲:「重……」另一個字並沒發出音來,方愈便住口,我扭頭,他微微垂首,陰影下看不清楚表情,亦沒有再聽到聲音。

  飯還未熟,前面便來了人,待他到走進篝火,我才看清楚來人,是孔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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