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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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實譯出?這麼說,我之所以看不懂,是因為這稿子太過忠實於原著?可是,我知道直譯並不是他的風格,他的翻譯,向來重意大於直譯。 「羅什,這部經文,你希望給誰看?」我將稿子交還給他,「是受過系統佛理教育的高等僧侶,是受教育程度高的文人雅士,還是初通文墨的在家居士,甚至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百姓?」 他渾身震了一下,低頭翻看手上的稿紙,一張張快速地翻到底,然後突然抬頭大笑:「羅什明白了。」他抓住我的手,說,:「艾晴,你的智慧領悟,已是這個時代難尋。若連你都看不懂,還有多少非佛教弟子能懂?」 他將稿紙放在幾案上,背起手在室內踱步,燭光搖曳,照出他沉思的身影:「羅什譯經,到底給誰看?」 他踱步到窗前,背手望著窗外月華下蒼勁的松樹:「先前已有的譯文,聱牙難懂,影響教義流傳,只是佛法在中原長期不興。若要佛法迅速普及,不可只倚靠有能力的皇親貴戚,需針對更多民眾。可是民眾中,識字之人並不多,如何讓他們也能理解佛法大義?」 他凝視思考,再繼續說道:「艾晴,你今日一說,讓羅什醍醐灌頂。譯經之前,尚有許多要考慮之處。佛經浩瀚如煙海,千萬卷不足以涵蓋,到底選什麼經文來譯?譯經之時,到底重文辭還是重原質?」 他昂頭,一直在沉思。我靜靜走向他,與他十指交纏,倚靠在他肩上。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看我,笑意昭然,滿目清明:「好,羅什決定,經文,便以大乘空宗點論為主。羅什雖大小乘皆通,但自身雅好大乘,況大乘更適合漢地,而空宗始祖龍樹,提婆之作,中原尚無人譯出。《中論》《十二門論》和《百論》,皆是空宗義理之精華,羅什想日後一一譯出。」 我點頭,我看過的佛教資料裡說過,在公元二三世紀,印度的龍樹,提婆師兄弟倆人,根據《般若》思想,撰述了《中論》《十二門論》和《百論》,通稱為《三論》,創立了佛教史上第一個大乘教派—空宗。羅什之前,已有人翻譯過《般若》。但龍樹提婆的著作,卻無人翻譯。只有羅什,才把龍樹和提婆的重要著作全部翻譯出來。羅什所譯的《三論》,便是後世論宗的宗經。 「而譯文,則可刪繁就簡。不必拘泥于務得本文,只要原意能達即可。」他轉身面對我,微笑著點頭,眉間盡顯通達智練,「三論論典,非是普通百姓能解,所以羅什亦會專為百姓翻譯易懂的經文。讓眾生聽人講解一遍,便能解其意。三千眾生能懂,佛法才能真正大興。」 我心下讚歎。這樣的道理,果真只有他才能真正洞徹,他的譯文向來都是以意譯為主,凡是難以讓人理解的地方,便刪除或縮略。為此,他遭到不少佛學家的質疑,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弟子,大家都認為他是龜茲人,無法做到完全領會漢文,可是,他刪繁就簡,真的是漢文水平問題嗎? 他所翻譯的流傳最廣的佛經,如《金剛經》《妙法蓮華經》《維摩詰所說經》都不止他一個人翻譯過。《金剛經》有七種譯文,七種便有玄奘的版本。若是漢文水平,那麼玄奘的漢文水平肯定比羅什高了,但為何羅什的翻譯最有生命力? 他為姚興著《實相論》,「出言成章,無所刪改,辭喻婉約,莫非玄奧。」這還不足以證明他的漢文水平嗎?他的刪繁就簡,真正原因是他明白了傳法對象是廣大民眾。玄奘譯經二十年,譯出一千三百多卷。羅什譯經的時間遠不如玄奘長,譯作只有三百餘卷。但羅什的譯文在二十一世紀的寺廟裡大都被普通民眾看到,而玄奘只有一部《心經》最為人所熟悉。因為玄奘翻譯的大多是高難度的佛教理論,不是做佛理研究的人,一般不會看玄奘的譯文。曲高和寡,古今殊同。 看他已然洞徹,興奮之下又開始提筆修改自己翻譯的拗口之處。我為坐在幾案邊的他拿捏,說出心中存了很久的冤枉:「羅什,我可不可以偷偷看一下譯場到底是怎麼樣的?」 我從沒有去過他的工作場所。在家中還好說一些,真堂而皇之到草堂寺去,我的身份未免尷尬。可是,我又心癢癢的難受。羅什的譯場,可是古代中國規模最大的,玄奘也比不了。鼎盛時期,有三千多僧人參與。我畢竟是歷史專業,能見證如此盛大的場面,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他用毛筆在硯臺醮一醮,沉思片刻:「好,我來安排。」 幾天後,一本重新修改過的《金剛經》攤在我面前,這正是我在二十一世紀見到的《金剛經》版本。細細品讀,滿口餘香。抬頭,他正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明日一早,你可起得來?隨羅什一同去草堂寺。 為了能一睹羅什譯經的盛況,我不到四點便起來換裝,可是羅什看到了我扮的小廝,好笑地叫我換回女裝,並大方地告訴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妻,無需這樣遮遮掩掩。其實我也明白,女人就是女人,怎麼扮男人也不會像。古裝電視劇裡穿著男裝的女子,觀眾哪個不是一眼認出?只有劇中人為配合劇情看不出來罷了。 所以,我就平常打扮,跟著他來到草堂寺。看到我的僧人自然詫異,但也不多聲響。他讓人給我安排了一個側邊的位置,隱蔽卻能清晰地看到大殿上所有的活動。我有些擔心,這樣公開的坐著,會不會招來非議? 他只是笑著搖搖頭,示意我不用擔心。早課時間快到,弟子們陸陸續續進殿。我的位置雖然偏僻,但因為是唯一的女性,自然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不一會兒,交頭接耳聲便傳播開來。我有些尷尬,偷眼看羅什,卻見他臉色如常,神情鑒澈,坦然面對千余名弟子。 悠揚的鳴鐘聲傳入,早課時間到了。羅什站起,先對著所有弟子合掌鞠躬:「今日羅什之妻來此觀譯經盛況,諸位無須驚擾。」 「羅什亦知諸位對此事有不解不滿,我無意便捷。與妻風雨幾十年,羈絆至今,乃前世孽緣。此事羅什愧對佛祖,自會與妻同赴地獄,償還孽債。」 他抬頭,環視一下眾人,淡然一笑,誠摯地朗聲道:「但羅什幾十年奉佛,所知所悟,中原僧眾仍有可學之處。譬如臭泥中之蓮花,諸位但採蓮花,勿取臭泥也。」 說完這番話,眾多僧人動容。僧肇作為大弟子站在最前面,他帶頭對著羅什合掌一鞠,大聲說道:「弟子們謹記師尊教導。」 羅什再看一眼所有人,略微抬高聲音:「近日有更多漢僧來逍遙園,欲拜羅什為師。今日當著諸位告之:諸位從我受學,羅什自當傾盡所有,教授不倦。但羅什業障深重,諸位無須正式拜我為師。除了已受師禮的八人: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桓,曇影,慧觀,慧嚴,羅什不再收徒。」 眾僧失聲大喊:「師尊!」 他微微搖頭:「羅什心意已定,無須勸解,開始早課吧。」 羅什對我瞥來一眼。我迎上他的目光,與他一樣淡然地笑。他略一點頭,便開始帶領所有人做早課。早課後再集體吃早飯,然後開始譯經工作。 大殿裡的千名漢僧,絕大多數並不參與譯經的直接過程,而是來觀摩學習,也是他口中不會收為弟子的人。他們盤腿團坐在下首,放眼望去,一片褐黃。羅什已經不再穿西域露肩的褐紅僧袍,改換了中原的褐黃色僧服。這種僧服,直到現代也沒有多大改變。唯有佛陀耶舍依舊不改,仍是一襲紅袍。 羅什和佛陀耶舍坐在最前端佛陀像下的榻上,一旁是他的龜茲弟子,另一旁是最得力的什門八哲: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桓,曇影,慧觀,慧嚴。每個人盤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張幾案,擺放著文房四寶。 他這幾天翻譯的是《正法華經》。羅什背誦梵文,一旁他的龜茲弟子們記錄。背出一段,羅什與佛陀耶舍交流一番,確定背出的經文無誤。然後讓龜茲弟子念誦出記錄的梵文,若有遺漏,羅什再補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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