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這樣記錄一段梵文後,再交由另一旁的漢人弟子。羅什讀出一句梵文,然後自己譯出漢文。漢人弟子將羅什的譯文記錄下來。這些流水線上每個崗位,羅什已跟我講解過。

  記錄之人稱筆受,一般是記憶力好的僧人,再次由竺道生擔任。證明梵文與所譯無差者叫證文,一般為華梵皆通的僧人,羅什自己充任了這個角色,僧肇任副手。為譯文潤色的稱潤文,是文筆非常好之人,再次由僧肇和道融擔任。此外還有證義,由道桓,曇影擔任,證明所譯之文詮釋的含義正確。慧觀,慧嚴擔任校勘,校對譯文的字句。帝王有時也會參與其中,帝王的執筆之作,稱為綴文。

  一字一句,一絲不苟。大殿裡彌漫著縷縷青煙,佛陀慈悲的面容下,每個人都那麼嚴肅認真,莊嚴神聖。他們在做的,正是澤被千秋的盛事。

  「師尊!」竺道生正執筆書寫,抬頭恭敬地喊一聲:「昔年高僧竺法護亦移過此經。道生記得,此處他的譯文為:『天見人,人見天』。」

  羅什點頭:「『天見人,人見天』此語與西域義同,但所言過直,缺乏文采。」

  他下榻,在弟子們面前緩步走,環顧一下,用清晰的聲音慢慢說道:「天竺習俗,甚重音韻語體。宮尚音韻,以入弦為善。凡是覲見國王,必有讚頌德業,拜佛之儀,以歌歎為貴。經文中的偈頌,便是天竺的詠誦樣式。但若將天竺偈句照原樣改為漢語,易失其韻味。雖得大意,但於文體等方面多有走樣。有似嚼碎飯再喂與人,非但失去原味,且易令人作嘔。」

  他慢慢踱步,語重心長地說:「譯經要考量野豔平衡。完全照原義,過於『野』。只求文筆華麗,過於『豔』。文過則傷豔,質甚則患野。野豔為弊,同失經體。如何求得文字更順暢,義理更圓通,乃是我等已經之責任啊。」

  每個人都在思索羅什這番關於直譯和意譯之間的平衡關係。僧叡舉起依舊拿著毛筆的右手,喊道:「師尊,不入改為『人天交接,兩得相見』,如何?」

  爐石迅速轉身,面對僧叡,面露欣喜:「此句甚妙。不失其質,野豔平衡。」又轉頭面對竺道生,「道生,將此句記下。」

  他再環顧眾人,朗聲說:「羅什畢竟從西域來,雖在漢地居住多年,但總有方言未通之處,譯經中有異義,諸位須要提出。經文能準確譯成,非是羅什一人之力啊。」

  我坐在蒲團上笑著凝望那個忙碌的身影,幸福感再次充盈整顆心。我的丈夫,一直那麼謙虛好學,誨人不倦,毫無大師架子。慧皎說他:「篤行仁厚,泛愛為心。虛已善誘,終日無倦」,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呢。

  這樣觀看了一天,等做完晚課與他一同回家時,已是黃昏,夕陽西下,金色餘暉揮灑在他身上,剪出飄然翩躚的輪廓。看著身邊的他,我嘴角的笑一直掛著,怎樣也抹不去。他看我笑,也溫潤地笑。暖風拂過,帶著濃濃花香,牽起他的手,向我們的家走去……

  九十一、慕容超的計謀

  我慢慢走在終南山紫閣峰的臺階上,呼吸著春末清新怡人的空氣。羅什的居所,在現代堪比風景名勝幽靜處的高級療養院。林蔭道旁是參天松柏,翠竹輕拂。玲瓏的亭閣在不甚陡峭的山體中時隱時現,意境幽邃。我在清晨羅什去寺裡後,便每日到不遠處的奎峰登山,鍛煉身體。今天突然想爬另一側的紫閣峰,沒有找到慕容超,便自己一個人爬了。

  這些天我爬奎峰,慕容超都來陪我,他自己也在鍛煉身體。我不問也知道,他一直在為投奔叔叔做準備。而他這麼積極地陪我爬山,還有個原因。他惦念著小時候聽過的劉邦項羽的故事,纏著我給他講。講完劉邦項羽,又講《三國策》。娉婷雖然滿腹詩文,慕容超和呼延靜的漢文全是由她教,卻對這些打打殺殺的歷史不感興趣。呼延平識字不多,也無法教他。他買不起書,現在能聽我講,自然開心。往往到我要處理家事了,才戀戀不捨地走開。

  我爬到半山腰,想去亭子裡歇息片刻,便順著一條開滿梨花的小徑走去。還沒走到跟前,看到前方亭子裡有兩個人,男子身材長矯健,青色儒裝襯得文雅有致,女子嬌小玲瓏,桃紅輕衫婀娜多姿。男子正面對著遠處的山巒沉思,女子不語,垂頭站在他身後。俊男美女,桃紅柳綠,構成悅目的畫卷。只是當我看清楚這兩人是誰後,不免尷尬與訝然。

  難怪一早尋不到慕容超,他居然跑這裡來了。而那名漂亮女子不是他妻子,是我們收容的涼州女子之一:燕兒!

  不知該不該回避之時,他們已經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回頭看見是我,兩人的臉瞬間紅了,然後便也是一副尷尬模樣。我扯了扯嘴角,轉身往回走。

  「姑姑莫走!」慕容超從亭子中奔出,拉住我的手臂。轉頭對燕兒說:「你先回去。」

  燕兒複雜地看我一眼,臉憋得通紅,快步從我身邊經過,匆匆下山。

  我跟著慕容超進亭子,看著一襲桃紅在山路上越來越小。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何我一點沒覺察?燕兒不是對羅什說什麼一見傾心嗎?為何又轉移了目標?

  看著站在身邊的慕容超,陽光照耀下,青衫被微風吹起,說不出的優雅俊逸。這樣高大帥氣的年輕男子,又有著慕容家天生的高貴氣質,燕兒舍羅什而就慕容超,也不難理解。這麼想想,剛才對燕兒的不快,又平息了些。

  只是,我仍然忍不住歎氣:「超兒,你這樣,對得起靜兒嗎?」

  他一愣,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這,超兒沒有……靜姐姐也不會……」

  輪到我發愣了。沉默半響,轉頭看對面蔥翠的山巒。是啊,慕容超可不會認為這是對妻子的背叛。他結婚了又怎樣?反正這個時代,男人天經地義可以擁有多名女子。只怕呼延靜知道了,也就背地裡難過。依她那麼安靜的性格,接受燕兒做妾,也不是不可能。慕容超以後做了皇帝,雖然國小力薄,湊不齊皇帝該有的三宮六院,也絕對不會只守著呼延靜一個人。

  可我畢竟從二十一世紀來,固有的一夫一妻思想太深。加上又是看著他們小時候的患難相處,這些天下來,我看出呼延靜對他愛的有多深。想到他這樣背叛靜兒,總覺得心裡堵得難受。

  「姑姑,你生氣了?」一隻大手搭上我肩膀。我轉頭,看到他眼裡的莫名詫異,還帶絲惴惴不安。

  我忍不住說:「超兒,姑姑本不該插手,不過,我不想看到你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對愛情不忠貞。」

  他怔住,一直凝視我,目光閃爍,嗯哼一聲說:「姑姑誤會了,我跟他沒什麼,她近日一直偷偷送超兒東西,香囊,布鞋,繡袋之類。超兒看出她的心思,今日特地約她來此,明示超兒暫無納妾之想。」

  哎呦,錯怪他了!我搔搔頭,尷尬地咧嘴笑。想不到他這麼有原則,燕兒比呼延靜漂亮多了,他居然不為之所動。

  他跟我並排站著。俯瞰山巒。半響才歎口氣,眼神飄忽不定:「此時納妾非是明智之舉。超兒在長安只是暫居,定會尋機去找叔叔。若是納了燕兒,再加上母親與靜姐姐,一路除了超兒都是婦人,兵荒馬亂的,超兒如何顧得過來?」

  我張嘴,忍不住又打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我怎麼還是滿腦子情愛為天?居然忘了眼前之人可是慕容超!他滿腹的心思,絕對不是愛情,而是權位!

  他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眼裡似乎蘊著深意。我搖搖頭,悶悶地說:「太陽更曬了,我們回去吧。」

  手臂被拉住,回頭看,他一臉凝重的從懷中掏出一個長形布裹。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把七八寸的彎刀,金光閃閃的刀鞘上鑲滿珠寶。他將金刀極其珍視滴執在手中,撥開刀鞘,陽光下鋒利的刀刃泛出冷冷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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