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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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進看看四下無人,重重歎口氣,說道:「鮮卑舊部禿髮思複鞬相助張大豫,遣子禿髮奚于帶領兩萬人,已至姑臧。王穆與他屯兵在南門城外,有三萬人之眾。張大豫屯兵在西門,也有三萬。建康太守李隰,祁連都尉嚴純、閻襲等,皆統兵相應,現下正往姑臧而來。若全部兵力到齊,數目在十萬之上,非呂將軍所能敵啊。」① 冷兵器時代,軍隊人數是影響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以少勝多的戰役在整個歷史上不多見。杜進的擔憂不無道理。這些來攻打的都是張氏舊部,幫張大豫也不意外。畢竟張氏在涼州經營六十年,依靠涼州大姓維繫人心。只是,杜進為何要跟我們說這些軍事機密? 正在想這個問題,羅什已經把疑惑說了出來:「杜將軍,羅什乃僧人,對兵法一竅不通。杜將軍為何將軍機告訴羅什與妻呢?」 杜進看一眼段業,笑了笑:「法師神機,杜某早已領教。如今局勢危機,杜某吃算不准,特來向法師請教。」 我看著段業在一旁點頭,心下明白,肯定是段業跟杜進說,鳩摩羅什深解法相,善閑陰陽,也就是會預言。杜進因此希望羅什能指點迷津。 羅什沉思一會兒,說道:「杜將軍莫要擔心。呂將軍糧多城固,甲兵精銳,未可輕攻。」 「杜某並非是擔心守城。這姑臧城,守個一年半載並無大礙。今年夏季乾旱,麥禾枯死不少,估計十月秋收欠半。無糧草支撐,張大豫圍城必不長久。」杜進在屋子裡慢慢踱步,凝神分析,然後濃眉擰在一處,語帶憂慮,「杜某只怕張大豫席捲嶺西,秣馬厲兵,然後東向與爭。呂將軍畢竟初來,根基不穩。若被張大豫這般拖延,必然可危。」 我不禁心下佩服,他分析得真准。這正是張大豫的智囊王穆定出的戰略,可惜張大豫不是能成大事者,於是忍不住說:「杜將軍,張大豫只是個世家子弟,不懂兵法。初勝則必驕。而禿髮奚於剛到此處,與王穆人心不一,這反倒是呂將軍突襲的機會。」 他突然停下踱步,回頭對著我上下打量,眼裡精光畢露。羅什不動聲色地擋在我面前,微微一鞠:「杜將軍,拙荊隨口亂說,莫要當真。總之,將軍無須多慮,上天必佑,捷報不日便來。」 杜進走時帶著滿臉的欣喜,而段業向我們拜別時用的那種奉若神明的眼神,讓我看了有點發毛。但最讓我害怕的,還是身邊這一位。 「艾晴——」他故意拉長的聲調,「你又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 我吐吐舌,扮個鬼臉,一溜煙逃出了屋子。其實我之所以會告訴杜進,一是我信任這個人,更重要的是,我總覺得他在這個時候想到我們,應該也是天意要讓我告訴他。歷史總得沿著它既定的步子走,我不過推動一下而已。 九月底,呂光突然發動精兵出南門,襲擊禿髮奚於兵營。禿髮奚於來不及防禦,在逃跑中丟了性命。王穆亦被牽動,全軍俱潰。而張大豫聽得一點落敗的風聲,竟然嚇得帶上幾千人便逃。他所遺下的軍隊,兵敗如山倒,紛紛投降。姑臧之圍,就這樣解了。 我們在傷兵營聽到捷報的同時,還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法師,不好了。呂將軍盛怒,將程雄扣住,要以軍法問斬!」 「為何?」羅什大驚,抓住來人的手臂。 「程雄此番迎敵,未得一個首級。他平日勇猛,此次居然心軟,不肯取人性命。所以呂將軍要殺他以立軍威。」 羅什急忙問明程雄現在何處,趕緊跑出營帳。我也緊跟在他身後,跑到校場。廣場中央柱子上縛著程雄,嘴巴被布片塞住,看見羅什,眼露希望與乞求。羅什對著程雄肯定地點點頭,沖進校場前頭的涼篷。 「呂將軍,程雄不殺人,乃是因為受了五戒。呂將軍既已得勝,何苦為難軍士?」羅什氣喘吁吁地沖到呂光面前,我怕他情緒太過激動,緊跟著拉住他。 呂光冷冷地瞥一眼羅什,鼻子裡重重哼氣,濃眉擰成一團:「法師,軍士本就是殺人或被殺。不會殺人之人,呂某要來何用?」 羅什仍在喘氣,聲音不由自主抬高:「程雄乃是聽了我之言皈依佛門。錯在羅什,呂將軍要殺便殺我,與程雄無關!」 「法師,殺你豈不犯眾怒?」呂光嗤笑,嘴邊的橫肉向上扯了扯,陰桀地冷笑,「法師,此處非是西域,軍中之人無須信佛。法師還是管好自己,莫要再做此等不利軍心之事。」 羅什眼神一暗:「好,羅什在軍中不再傳法,只求呂將軍放了程雄。」 「呂將軍,此番大捷,乃是法師妙計,望將軍看在法師功勞上,免程雄一死。」杜進上前一步,屈膝半跪,「何況大捷之時殺人,不利軍心,將軍三思啊。」 帳內其他人等也紛紛出言相勸。呂光面色陰晴不定,思忖一番終於下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拉下去打一百軍棍。」 呂光站起身,將一本《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丟在腳底:「還有,法師在軍中所傳的佛經,擾亂軍心,不可再傳。今日全部收繳焚毀,日後,請法師不要再講經說法。否則,莫怪呂某無情!」 一本本薄薄的經書投入火中,書頁迅速卷起,不一會兒便燃燒殆盡。秋風揚起仍帶星火的灰,在眾多曾聽法的士兵面前無情拂過,飄散在校場空空的地面上。看著他辛苦幾夜的經文灰飛煙滅,我瞬間明白了:這是場殺雞給猴看的戲。呂光不懂得利用宗教,只會一味彈壓。他害怕羅什的精神力量,所以用威脅殺人來告誡羅什不許傳法。 我看向身邊的羅什,他怔怔地盯著火中的灰燼,深邃如淵的淺灰眼眸裡哀傷纏繞。風將一片紙灰揚到他身上,他抬手去接。紙灰在觸及他的手時便散碎,不知所蹤。程雄被鬆綁,站在軍士一邊,不敢哭出聲,只是低頭抹淚。 從那以後,羅什不再講法,整個人沉默了很多。 十月的姑臧終於不再炎熱,幾場秋雨過後,天氣瞬間涼了下來。張大豫逃到廣武,被人抓住,送至姑臧。呂光在市曹中將他斬首示眾。張大豫之死,宣告了由張軌始建的前涼王朝的終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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