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四八


  「大公子!」摩波旬的聲音。我身子一顫,天哪,羅什來了!他看到了!用盡所有力氣,想要擺脫,卻是徒勞。我一狠心,咬他的舌頭,他悶哼了一聲,終於離開我。一手去撫嘴,另一手卻仍是掐住我的雙手。他眼裡的怒氣漸漸褪去,臉上反而顯出一抹不明含義的笑,然後又抬眉挑釁地向院子中看去。

  我扭頭,看到羅什正站在院子中間,瞪大了眼睛,臉色慘白。弗沙提婆對羅什喊了一句,是梵語,羅什身體一晃,面色更加煞白。

  「你給我放手!!!」我真的發怒了,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羞辱,我此刻肯定紅了眼,「弗沙提婆,你怎麼這麼不成熟?你父親現在正臥病在床奄奄一息,你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裡做這麼幼稚的事!」

  弗沙提婆臉突然變了色,抓著我的手慢慢放開。羅什三步跨到他面前,一把將他從我身上扯開,橫在我跟弗沙提婆中間,聲音凜冽:「父親怎麼了?」

  弗沙提婆眼圈紅了,低著頭掙扎著說:「醫官說……很兇險……」

  羅什擋在我身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在顫抖。突然,弗沙提婆一把扯住羅什的衣領,恨恨地說:「都是你不好。你明知道父親身體已經很弱,為什麼要將母親離世的消息告訴他?」

  羅什不語,我卻看不下去了。「弗沙提婆,你鬧夠了沒有?」我沖到他們身邊,使勁拉弗沙提婆拽著羅什的手,「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麼?當務之急,是趕緊回國師府。」我頓一頓,看向他們兩個,沉著聲音說:「我不希望你們因為這種無聊的爭鬥,耽誤了時間,日後後悔……」

  兄弟倆都猛然醒悟,弗沙提婆放開了手。我看向羅什,輕聲問:「羅什,你需要拿什麼東西嗎?」

  見他茫然地搖頭,我只好下達命令:「那好,我們現在就出發,夜半應該就能到。」

  「等等!」羅什突然喊一聲,然後走進了房間。等他出來時,手上拿一個小包裹,看向我們:「走吧。」

  馬車裡我們三個都沉默著。弗沙提婆本來要坐我身邊,我不理他,坐到了他對面。羅什上來後看了看,在弟弟身邊坐了下來。

  馬車開始行進後,羅什將那個小包裹打開,我愣住。裡面是藥酒藥膏和乾淨的紗布。我這時才覺出手臂上的傷熱辣辣地疼,連衣袖上也滲出血跡來。我用左手扶著右臂,嘴裡不禁疼得哼出聲。

  「艾晴,你的手怎麼了?」弗沙提婆本來一直尷尬地不敢看我,聽到我痛苦的聲音,一把拉過我的手臂,就要撩袖子。我不肯再讓他碰我,要抽出手,一用勁,又疼得嗚咽。

  「剛剛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那樣對你。」我一喊疼,他就放開了我的手。馬車裡空間有限,他半跪在我面前,抬頭看我,眼裡有心疼也有懊悔:「讓我看看你的手好麼?」

  我不理,自己撩開衣袖。兄弟倆都發出低低的驚呼。血已經染得紗布盡濕,天啊,再這樣下去我的手要廢掉了。

  我咬著牙去脫紗布,弗沙提婆要碰我,被我避開,手擦到車框上,又疼地掉淚。一隻骨節瘦長的手輕柔地伸了過來,將我的手捧住。他一言不發,只是用最輕的動作緩慢地幫我將紗布纏繞下來。我安靜地坐著,他的輕柔仿佛能減輕痛楚,我的心一下子平和了許多。

  染血的紗布取下,弗沙提婆又是一陣驚呼。傷口破皮處擴大了許多,一片血肉模糊。羅什端過藥酒,我緊咬著牙偏頭不看。鑽心的痛從手上一直傳到周身,激得我渾身顫抖,遏制不住地喊出聲。我左手緊握,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一隻有些涼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左手,費力地抬眼,看到弗沙提婆的慌亂。

  「艾晴,你什麼時候受的傷?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我不答,閉上眼向後靠。一片清涼從剛塗上的藥膏傳來,稍稍減輕了一些火熱。他輕輕柔柔地將乾淨紗布纏上,由始至終都不發一言。

  天已完全黑下來了,一絲涼意透進車廂,我蜷了蜷身子。弗沙提婆還在不停地道歉,我突然覺得無比疲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倦。我再怎麼後知後覺,看了他今天的發狂樣,我也該明白了。弗沙提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竟對我存了那樣的心思。可是,我給不起。他們兄弟兩個,我都給不起……

  「弗沙提婆……」我再不打斷他,估計他會絮叨一夜,「我原諒你了……」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聽聲音也能感覺到他的欣喜。我平靜地說:「見過你父親後,如果他沒有什麼大礙,我過幾天就會找商隊去班超的它乾城,最後去中原長安。」

  「你……」黑暗中我的左手被握住,聽得到他有些氣急的聲音,「你還是要走?」

  「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待在龜茲。」我想抽出手,被他抓得死死。我稍一用勁,他突然又放開:「艾晴……」

  「弗沙提婆,我困了……」

  「艾晴,你要是犯困,可以靠在我身上睡。」

  「弗沙提婆,起碼今天,別再碰我……」

  馬車嗒嗒走,單調地晃動。我看不到羅什的臉,他從上了馬車,就算是給我包紮,也一聲不吭。這樣也好,看得到,聽得到,未免又讓我心生別念。我們三個,都在黑暗中沉默著……

  三十、傷逝

  走進鳩摩羅炎的房間,一股濃烈的藥味彌漫在整間屋中。回國師府十來天了,鳩摩羅炎的情況一直令人堪憂。每日都會吐血,已經暈厥過好幾次。弗沙提婆每天二十四小時守在父親身邊端藥送水。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而羅什,除了日常的伺候,還在父親身邊每日念經。他們兩個都已經無暇顧及我,不由讓我喘了口氣。在這種時候,我也不能提出要走,所以就幫忙照顧鳩摩羅炎。

  「國師……」我靠近床上的鳩摩羅炎。他的瘦讓人看了發怵,只有一雙淺灰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唯一有生命力的地方。

  「艾晴姑娘,你來啦。」他緩緩地點頭,想撐起上身,我趕緊上前將靠墊放在他腰部。這樣的接觸,就摸到了他皮包骨的身子,心中一陣難受。

  「艾晴姑娘是否對我要單獨跟你談話有些詫異呢?」

  「嗯,是有些吃驚。」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怎的,他給我的感覺好像我老闆。我雖然一直叫導師為老闆,可心底,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淡淡地笑:「不過,國師找我,肯定有話跟我談。」

  「艾晴姑娘不是尋常女子,這一點,炎從十年前就看出來了。」

  我沒做聲。

  「炎自知時日無多,對這凡塵早已生厭,早日歸去,也免得拖累至親。」我鼻子一酸,剛想說些樂觀的話,被他仍充滿睿智的眼神打斷,「只是,人在這世上總有牽掛,對炎來說,也就是這兩小兒了……」

  直覺上感到這次的談話肯定跟兩兄弟有關,便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艾晴姑娘,你來歷不凡,可否告訴一個行將滅寂之人,我的兩個小兒,日後會怎樣。」

  我訝然,抬頭看到他眼裡勘透人心的光芒。他難道對我的來歷猜到了幾分?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

  「姑娘容顏十年未變,當初又是離奇消失。炎相信,姑娘肯定知道普通人無法得知的事。」

  我不能透露歷史,可是,那是一個將死的人,是否還要堅持這個原則?看我猶豫,他又進一步說:「艾晴姑娘,若是信任一個將死之人不會洩漏天機,但說無妨。」

  猶豫再三,終不忍瞞他,選擇性地吐露一些。「國師,羅什日後的成就,會載入史冊,名垂千古。」我頓一頓,「而弗沙提婆,國師放心,艾晴會保護他的。」弗沙提婆並沒有在史料上留下任何記載,他應該跟普通人一樣,淹沒在了漫長的歷史潮流中。而我已經決定,會給他適當的提醒,防止十一年後他有可能碰到的慘劇。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了。

  「羅什的成就,是佛學上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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