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一八


  季羨林說過:一個宗教流行時間長短與它的中國化程度成正比。誰的天國入門券賣得便宜,誰就能贏得群眾,就能得到統治者的支持。小乘要那麼辛苦地修行,還不一定成佛。大乘,尤其禪宗,在中國提倡頓悟,「一闡提皆有佛性」。只需虔誠供養,口宣佛號,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等輕鬆愜意!(具體可以參看季老的《佛教十五題》)

  他也漸漸開懷,眉眼間顯出一股堅定的神色,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前些日子,羅什在王新寺後一間廢棄的殿內,得到一部經書,是大乘經論。羅什忍不住偷偷看了,感觸良多。卻礙于師尊教導,不敢讓其他人得知羅什如此趨向新論。今天與艾晴一席話,羅什已明瞭如何取捨。回去後便給師尊師兄們誦讀,日後定要廣宣大乘,度更多人成佛。」

  他提到的這段,我好像有印象。「羅什,你找到的是不是《放光經》?是不是有魔纏你,讓你放棄?」

  記得在他傳記裡說:當他展開《放光經》讀誦時,突然只見空白的木牒。他知道是魔暗中作怪,而誦經的決心更加堅固。於是魔力失效,經文的字跡立即浮現,他便繼續學習。忽然聽到空中傳來一個聲音:「你是有智慧的人,怎麼需要讀《放光經》呢?」他回答:「你是小魔,應速離去!我的心意如同大地,不可絲毫被轉動。」②

  我當然不相信他真遇到過魔,我更相信為他立傳的慧皎寫這段奇特經歷是為了體現羅什改宗大乘遇到的心魔。因為改變自己一貫的信仰是件很痛苦的事,他肯定掙扎過,猶豫過,甚至想放棄過。心魔纏人,才是最難消除。

  他果真訝然:「《放光經》?」念一遍梵文,應該是這部經書的梵文名,點頭贊道。「這倒是個好譯名。佛法放光,普照眾生。」

  他沉吟片刻:「這部經文裡說,佛法傳揚,是為了使盲者得視,聾者得聽,啞者能言,佝者得伸,狂者得正,亂者得定,病者得愈,羸者得力,老者得少,裸者得衣。佛法光大,可使一切眾生皆得平等,相視如父如母如兄如弟。也既是說,修行乃是為度化眾生,而非個人得道。這些深意,羅什極之認同。」

  他眉頭微皺:「只是,何來『有魔纏我』?」

  眼裡蘊出一絲笑意,細想了想,又自己解釋說:「若說魔,應是我心魔。不知該不該習大乘。自從得了那部經書,每日我都要猶豫好幾遍,看還是不看。看了後,又是猶豫。傳誦,還是不傳誦。這心魔,直到今日才徹底去除。」

  「還記得那晚你問我,畢身所願是什麼。」他深吸一口氣,昂起優美的頸項,「如今,羅什可以像你一樣明明白白大聲說出理想。」

  頓一頓,他朗聲說道:「所到之處皆能傳揚佛法,立著論說,普度眾生,這便是我畢身所願!」

  他高昂著頭,油燈昏黃的光也掩蓋不住他臉上的滿滿自信。流光溢彩的氣度讓我一時間竟有些看呆了。如此的自信與早慧出現在這少年身上,猶如看到了未來一抹絢爛的色彩,用生命燃燒的沖天火光,熠熠生輝。

  「好志氣!」我熱烈地鼓掌,點頭大聲讚揚,「我最喜歡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你一定能做到!」

  他突然轉身面對我,畢恭畢敬地鞠躬,嚇了我一跳。抬起身時,狹長的臉頰緋紅,目光真摯而熱烈:「艾晴,羅什得你為師,是佛祖垂憐,為羅什指點迷津。羅什一生,定不負吾師。」

  他從沒對我這樣尊敬過,心臟沒來由地多跳了幾下。心底一團莫名的火苗躥升,迅速順著血液循環周身。我不自在地用手扇風。都已經是大冬天了,怎麼有這麼熱呢?

  那天課程結束後,他走到門口,看了看星輝閃耀的天幕:「明天天氣應該會放晴。」

  他轉頭對我,笑如春風:「艾晴,明日帶你遊龜茲去。」

  注釋

  ①慧皎《高僧傳》對耆婆的描述:「王有妹,年始二十,識悟明敏,過目必能,一聞則誦。且體有赤黶,法生智子,諸國娉之,並不肯行。及見摩炎,心欲當之,乃逼以妻焉,既而懷什。什在胎時,其母自覺神悟超解,有倍常日。聞雀梨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之僧,即與王族貴女,德行諸尼,彌日設供,請齋聽法。什母忽自通天竺語,難問之辭,必窮淵致,眾鹹歎之。有羅漢達摩瞿沙曰:此必懷智子。為說舍利弗在胎之證。及什生之後,還忘前言。……

  後因出城遊觀,見塚間枯骨異處縱橫,於是深惟苦本,定誓出家,若不落髮,不咽飲食。至六日夜,氣力綿乏,疑不達旦,夫乃懼而許焉。以未剃髮故,猶不嘗進。即敕人除發,乃下飲食。次旦受戒,仍樂禪法。專精匪懈,學得初果。什年七歲,亦俱出家。」

  ②慧皎《高僧傳》記載的羅什從小乘轉宗大乘時的遇魔事件:「後於寺側故宮中,初得《放光經》。始就披讀,魔來蔽文,唯見空牒。什知魔所為。誓心踰固。魔去字顯,仍習誦之。複聞空中聲曰:『汝是智人,何用讀此。』什曰:『汝是小魔,宜時速去。我心如地,不可轉也。』停住二年,廣誦大乘經論,洞其祕奧。」

  十三、龜茲一日遊

  玄奘《大唐西域記》中說龜茲:「屈支國,東西千餘裡,南北六百余裡,國大都城周十七八裡。」

  如今我正站在這周十七八裡的一段城牆上極目遠眺。開闊的視野中,遠處的天山連綿一片,白雪皚皚。天山腳下是極規整的田字狀灌溉農田,被雪覆蓋著,露出一團一團的黑色。

  「今年的大雪降了那麼多日,真是上天眷顧龜茲。」羅什眼望天山,說話時吐出絲絲白氣。

  我沒明白過來,探頭看身邊的他。他微笑著解釋:「龜茲乾旱缺雨,只有冬季嚴寒,降雪多,來年水源才充足。」

  是啊,這裡一年四季下不了幾場雨,灌溉都是靠天山融雪。雪水融化匯成季節河,只要有水流過,便能耕種。而沒有水的地方,便是戈壁荒漠。西域諸國,面積都不大,也是因為這個地域因素。

  突然記起,龜茲每年都有盛大的蘇幕遮,就是乞寒節。這個節日就是祈求冬天寒冷,天降大雪而來。唐代傳入中原,成為當時的一個重要節日。

  「那每年的乞寒節什麼時候開始呢?」我興奮地想,一定得去親眼目睹一下。

  「每年七月初。」

  「太好了,我一定去參加。」我搓手伸到嘴邊呵然氣,瞄一眼他,「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天山,半天不言語。不會吧,參加個節日還要考慮那麼久啊。不行我就讓弗沙提婆帶我去。

  「艾晴,沙彌十戒之一便有離歌舞戒,我是不能去的。」他仍是眼望天山,聲音聽上去乾巴巴的,有些無奈。我也愣神了,難怪他昨晚聽我唱歌要下那麼大決心。

  想起昨晚無意中讓他破戒了,我心下著實不安,苦著臉說:「對不起,我對佛家戒律不熟,背不出來。這樣吧,你把要遵守的十條戒律都告訴我,我就可以小心些,不讓你做破戒的事。」

  他沉默一會兒,低頭看腳背,終於輕聲說了出來:「前五戒為: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不飲酒,不淫。」

  這些戒律太耳熟,我不解地問他:「這個是居士受的五戒吧?」

  「在家居士受五戒,與沙彌戒只有一點不一樣。」他的臉突然又紅了,不知是不是被寒風吹的。邁開步走向最近的一個堞垛,我趕緊跟上前去。

  「居士五戒裡是」不邪淫「,而沙彌十戒則是」不淫「。」他不看我,眼睛只是盯在高起的堞垛上。

  哦,我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居士可以有婚姻內正當性關係,而沙彌則不可有任何性關係。看著他緋紅的臉,可能是這個關於性的戒律讓他尷尬,我趕緊嗯哼一聲,向他打聽後五戒是什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