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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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的弟子,每個人對教義的理解也不一樣,思想獨樹一幟的,就寫本經,立個宗。所以幾千年來,佛教內部宗派林立,各種經文可以讓人兩輩子都讀不完。大乘小乘密宗只是大分類,小分支就更多了。小乘就有什麼雪山部,說一切有部。中原的大乘就有天臺淨土法相華嚴禪宗。再看看信奉密宗的藏傳佛教,格魯寧瑪薩迦葛舉,黃教紅教花教黑教,搞得我在西藏旅遊看了好幾本書還是暈裡吧唧的。 說了半天其實就是為了說明,為什麼佛教有那麼多宗派? 那些建宗的得道高僧,其實都是些高智商的哲學家。佛教很能吸引那些高智商的哲學家。想想如果你有普通人不能比的智慧,有普通人達不到思維高度,你可以在不違背基本教義的大框架內把你的人生觀價值觀你對精神世界的理解通過宗教的方式表達出來,讓萬人景仰跟隨信奉,這是一件多偉大的事啊。對佛學家來說,能夠集畢身所學,寫成論著,自成一家,便是在佛學領域裡最大的成就。 羅什的智商那麼高,善於思辨,是個不折不扣的哲學家,他當然也希望能成為萬人的精神之師,引導芸芸眾生到達他認為的絕對彼岸。眼下的他雖然只有十三歲,怕是早已建立了這樣的人生觀價值觀了。 我正在想那些有的沒的,怎麼覺得半天沒聲音了呢?這才注意到他怔怔地看我,嘴角微顫,眼底居然泛出一片刺目的光。是讚賞,是感動,更是得遇知音的欣慰。 「艾晴,羅什何其有幸,能在芸芸眾生中遇見你。」 我尷尬地扯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這絕對是因為我讀過關於他的記載,我知道他初學小乘但後改宗大乘。我那番言論,不過是把小乘和大乘的大致區別背了一下而已。而之前,他也流露出困惑,所以我能推測出他現在猶豫的,正是改宗問題。 「艾晴,還記得在沙漠那夜,你曾問我為何出家麼?」 他的眼神越過我,飄向遠方。我趕緊坐正身子,洗耳恭聽。 「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出城遊玩,看到墳間枯骨縱橫,猛然悟到,貪欲乃一切苦難的根本,欲望之火猛如地獄之火,終究會將一個人燒成白骨,零落荒草間。她不想再受無盡的煎熬,便發誓:若不能剃髮出家,就不吃不喝。父親最初不同意,母親便真的絕食。直到第六天晚上,母親氣如遊絲,仍不肯進食。父親害怕了,只能答應她。母親怕父親反悔,執意要先落髮,才肯咽下食物。第二天她便受戒了,搬出家,住進了王新寺。」 他的傳記裡就有耆婆為何出家的記載①。我輕輕點頭:「所以你就跟著母親一起出家。」 他卻搖頭,兩眼盯著微微搖曳的油燈芯,似乎在回想什麼:「母親出家後我因思念過甚,常常到寺裡探她。她跟著大師們習經時我便坐一旁聽。不知為何,那些經文我只要聽一遍,便能背誦,人人稱奇。寺中高僧佛圖舌彌問我所背之偈,我皆對答如流。他贊我是佛門偉器,便跟母親商量,欲收我為徒。」 他的早慧是出了名的。記得他的傳記中便記載他七歲出家時「日誦千偈,每偈有三十二字,共三萬二千字」。想想看,一個七歲的兒童每天背三萬兩千字,還是那種難懂的佛經,也就愛因斯坦、霍金能比了。我估計讓他背圓周率,准能破吉尼斯紀錄。 「所以母親問我是否願意出家。我知道出家能跟母親在一起,便答應了。」 我一聽有點愣神了。是啊,無論他多聰明,也還是個離不開母親的幼童。這個出家的理由,多簡單。而他的一生,在七歲便因這一點頭,一錘定音。 眼光從油燈上飄開,看向我,眼裡的迷茫水霧再次浮現:「你上次問我為何出家,我卻發現,真的不知如何作答。為了能跟母親在一起?我已經不再是七歲幼童。再過幾年,我便要受大戒,真正遁入空門。可是,我最近幾乎每晚問自己,為何出家。」 「那你想通了麼?」我小心地問。 「以前習法,師父們告訴我,要通過修行,自我解脫,了生死,離貪愛,才能到達彼岸之涅槃。我在罽賓便跟隨得道高僧盤頭達多習小乘佛法,有四百萬言,都是講如何修行得證大果。可是……」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邊,無意識地扳手在身後,消瘦的背影孤清寥落。雖然尚年少,卻已經顯出未來佛學大師的雛形。 「一路回來,見白骨野于沙漠,盜賊四下伏沒,百姓困苦不堪。我便在想,我個人固然可以通過修行得道,可是他人呢?那些盜賊卻是依舊為非作歹,百姓依舊受生老病死苦。我習佛法,究竟為何用?」 我也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柔聲說:「小乘出世,大乘入世。所以你接觸了大乘,就覺得大乘教義更符合你的心性了。地藏王菩薩有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你是否想像他一樣,度人而非度己?」 他迅速轉身看向我,眼露贊許,臉上倏然明朗:「是,艾晴。在疏勒時我師從須黎耶蘇摩,第一次觸及大乘,便深深折服。這些日子裡,每日與你相處,聽得你對大小乘用片語既能參透其意,我更是心嚮往之。只是……」 他臉上掃過一絲不快,悶悶地吐氣:「回龜茲後,凡我提及大乘,師尊們都斥為外道謬論,羅什無從學習,深以為苦。」 我能理解他的苦悶。龜茲信奉小乘幾百年,在佛教初期大小乘的紛爭又很激烈,大乘在當時傳播,絕不是佛教內部的主流,而是極少數「積極分子」的「作怪」行為。所以,可以想像他在整個大環境中如何無奈如何掙扎。 「羅什,其實大乘是在小乘上發展得來,兩者並不對立。佛陀創佛教,是為反對婆羅門教,反對種姓制度,所以教義簡單。修行方式參考了當時流行的苦修,講求個人努力,求得解脫。可是時代在發展,小乘局限便顯露出來。」 踱步到他身畔,誠摯地看向他:「小乘是『自了漢』,要解脫必須出家。出家人不事生產,也無後代,若每個人都出家,長此以往,國家無法生存,人類便亡。所以當佛教跟世俗權力產生矛盾,便有大乘出來改變弊端。」 我抬頭朗聲說:「而大乘卻是度人,你只需膜拜誦佛,便能成佛。這樣,不用出家,居士也可以成佛,就能解決人與生產的矛盾,居士可以結婚,也就解決了人類繁衍的問題。所以,佛教能被當權者接受,才能流傳更廣,有更多信徒。即所謂佛光普照,普度眾生。」 他聽得有些呆了,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能瞭解多少,我純粹是從宗教與生產力,與統治階層關係上論述。再添一句:「羅什,你欲改宗大乘是對的。大乘更順應時代發展,能解決多數人的精神需要。」以他率達趨新的個性,大乘渡人的思想更適合他,所以最後他選擇改宗,也是必然。 他抬眼看我,略帶稚氣的臉上仍有一絲顧慮:「那中原漢地呢?漢人會更接受大乘麼?」 我笑:「那是當然。大乘佛法會在漢地廣為流傳,生生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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