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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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目光灼人,輕輕搖頭微笑:「艾晴,你可知道,你剛剛的傻樣子,真是很好玩。不論你從哪裡來,你都是羅什見過的最靈秀的女子。」 臉刷一下紅了,下巴差點掉下。克孜爾千佛洞原來是這樣開鑿出來的。暗暗拍自己的嘴,以後再也不可以亂說話了。擾亂歷史,我怎麼擔得起這個罪名。 回頭卻發現自拍嘴巴的動作居然又被他看到了,叫苦連天。他倒也沒再說什麼,可是,看我的眼神卻總帶著幾分探究與思索。那一天,我提心吊膽地不敢多說話。 我們終於到龜茲了。遠遠地就看到歡迎隊伍,這次比溫宿更盛大,還沒走到音樂聲就不絕於耳。城門口排列的帳篷有幾百米長,帳篷前都有看上去級別很高的僧人沖我們禮拜。羅什和耆婆下了馬,恭敬地向那些僧人回禮。我則仔細觀察帳篷內精美的佛像,想著要是能保留到現代多好。 歡迎隊伍前面是一個中年女子,體態有些臃腫,穿得雍容華貴,半袖金線衣,花團錦繡袍,肯定是王后了。她身後跟著的那堆衣著華麗的女人孩子,肯定是妃子和王子公主。再後面應該是文武大臣,幾百號人齊刷刷向龜茲王白純敬禮,氣勢宏大。一下子將龜茲王室貴族見個遍,恨不得手中有個相機,能見證這一歷史盛況。 王后一把摟住耆婆和羅什,激動得痛哭起來。母子倆也眼睛紅紅的,細敘著四年的想念之情。我注意到王后身後人群中有個人,長相與所有龜茲人不同,非常顯眼。 那是個中年男人,巧克力色皮膚,個子很高,削瘦的身板挺得筆直。他的臉輪廓狹長,大眼睛深陷在清臒的臉上,淺灰色眼珠流轉,睿智悲憫。不像龜茲人留發及肩,而是留現代人一樣的短髮,有些花白。就算是穿著龜茲服飾,也能看出來他是印度人。到了他這個年齡,單用「帥」字形容太貶低他了,更難拷貝的是那份脫俗的氣質,那種即便站在數百人中也能讓人一眼盯著然後很難轉移視線的氣質。 他牽著一個小孩,大概十歲左右,臉有些圓,細白的膚色接近龜茲人,跟羅什長得很像,但更可愛。與羅什同樣的淺灰眼眸骨碌碌轉悠,看見我時有些吃驚,仔細地盯著我看了半天。我沖他笑,又偷偷扮了個鬼臉。小傢伙一愣,趕緊別過臉。 毫無疑問,這個印度人就是那將嗣相位卻辭避出家,東渡蔥嶺被龜茲王聘為國師的鳩摩羅炎,鳩摩羅什的父親,當年耆婆費盡心思要嫁的人。連羅什的祖父鳩摩羅達多,也有「倜儻不群名重于國」的記載留於世。而那酷似羅什的小孩,就是他的弟弟,我忘記他弟弟叫什麼名字了。慧皎在《高僧傳》裡僅記載了一個名字,他在歷史發展中,只作為鳩摩羅什的弟弟存在而已①。 王后終於停止哭泣,將羅什和耆婆帶到鳩摩羅炎身邊。耆婆對她曾經的丈夫也行雙手合十禮,鳩摩羅炎眼裡流露出濃濃的眷戀與思念。他應該更想摟她入懷的,定定地盯著她好幾秒,還是回以合十禮。小傢伙可沒管三七二十一,一頭紮進母親懷裡號啕大哭,耆婆也擁住小傢伙,淚流滿面。羅什用跪禮見父親,被鳩摩羅炎趕緊扶起,父子倆都情緒激動,用梵文交談了起來。 歡迎儀式進行了有一個多小時,鳩摩羅炎向白純提出讓母子倆回家去住,耆婆沒有反對,看來也是念子心切。於是我跟著一起住進了國師府。 我問清楚了羅什弟弟叫Pusysdeva,是梵文,按古漢文翻譯原理,應該翻成「弗沙提婆」,又是個拗口的名字。 注釋 ①南北朝時期僧人慧皎著《高僧傳》記載鳩摩羅什的身世:「鳩摩羅什,此雲童壽,天竺人也。家世國相。什祖父達多。倜儻不群名重于國。父鳩摩炎。聰明有懿節。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度蔥嶺。龜茲王聞其棄榮甚敬慕之。自出郊迎請為國師。」 關於弗沙提婆的出身:「頃之,什母樂欲出家,夫未之許。遂更產一男,名弗沙提婆。」有些資料說弗沙提婆在三歲便死去,耆婆因為傷心欲絕,所以出家。這個說法並不見諸正史或慧皎、僧肇等人為鳩摩羅什所著的傳記中,所以不準確。 十一、我又收了個徒弟 耆婆和羅什在家僅住了三天,就搬到王新寺去了。這是王家的寺廟,就在王宮西側,離國師府走路一刻鐘左右。羅什離開家前已經為我做好了安排:我作為他的漢語老師,繼續住在他家,他每天下了晚課就到我這裡學習。 至於去中原漢地的事情,因為已經入冬,下雪阻路,商隊早已停止繼續向前。我要走,也得等明年開春。我倒也不急著離開,剛到龜茲,我還沒開始考察工作,吐火羅語也只是學了個半瓶醋,有人願意供我吃住,我也樂於接受這份教職了。 一家之長鳩摩羅炎非常慈祥,對我總是彬彬有禮,像個儒雅的大學教授。要是我們學校有像他一樣的教授,估計全校女生都會選他的課,連走廊也坐不下。我常忍不住想,如果讓他教梵文,那季老就可以不用犯愁沒人願意學梵文了。他對我極為放心,從不過問我的教學方式,而且在羅什誇獎我教導有方後又給了我一個學生。 粗粗在龜茲王城——延城走過幾次。這個綠洲古國有三重城郭,城防甚嚴。位於中心的王宮恢弘壯麗,煥若神居。整個延城的面積比我曾經考察過的溫宿城大了五六倍不止,城裡佛教氣氛濃烈,到處可見大大小小的佛塔寺廟。 龜茲北依天山,在西域各國中算得上水資源豐富,所以田種畜牧發達。天山山脈中有豐富的黃金銅鐵鉛錫,礦產供應全西域。加上地處絲綢之路的十字路口,商業興盛也帶來了手工業的繁榮。龜茲的富裕,在整個西域排第一。① 每日連綿的絲綢馱馬擠滿官道,潮水般的各國商客雲集市場。走在龜茲城裡,簡直就是人種博覽會:月氏、烏孫、匈奴、高車、突厥、鮮卑、柔然、蒙古、波斯、大食、天竺,甚至希臘羅馬等歐洲人種,當然還有為數不少的漢人。每每走在街上,都能讓我停住腳步,對著服飾膚色各異的行人發呆,直到被在一旁領著我的新學生嚴重鄙視,才戀戀不捨地繼續挪步。 說起我的新學生,唉,眼下,正讓我無比的頭大。 一個長得超級可愛皮膚細白的小傢伙正拿著我的素描本,用鉛筆在上面亂塗鴉,然後用橡皮擦掉重畫。他把我這個可以反復利用的書寫工具當成最新的玩具,畫得不亦樂乎。 我在一旁心疼地念叨:「小少爺,小祖宗,小魔頭。你以為我家開文具店哪?橡皮被你擦掉半支,鉛筆被你畫得只剩半支,紙也被你寫壞三張。你知不知道這都是不可再生的資源,被你耗掉了,這時代你到哪兒去買給我?」 其實我包裡還有,不過誰知道我要在這古代待多久,省著點用總是沒錯。 他不理睬我,還在繼續畫。反正他也聽不懂,我是用漢語說的。在畫壞了第四張紙時我終於忍無可忍了,用吐火羅語大吼一聲:「別畫啦!」 我的河東獅吼對這個小鬼一點起不了作用。他抬頭,兩隻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對著我拼命放電,他的眼睛也跟羅什一樣,繼承自父親,是淺灰色的,卷卷的紅褐色頭髮卻是承自母親。他淺灰色的眼珠轉了兩轉,將鉛筆丟在幾案上,順著地毯爬到我面前。硬擠進我懷裡:「那你唱歌給我聽!」 又來了!自從有一天鳩摩羅炎去姑墨辦事,幾個晚上不回來,小傢伙就天天晚上鑽到我房裡硬要跟我睡。我為了讓他少點折騰,唱了個兒歌給他聽,他就開始天天要我唱歌,還得不重樣的。我的現代歌曲,全變成了催眠曲,唉,真是糟蹋啊。 我歎氣,讓小傢伙坐著靠在我懷中,唱起周華健的《親親我的寶貝》,一邊輕輕拍他的背。小傢伙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映襯著高高的鼻樑,還真是可愛。 我其實能理解他為什麼喜歡黏我。他的母親和哥哥都侍奉佛祖去了,母親在他六歲就出國,四年多沒有音訊。跟他最親的奶媽前些年也過世了。家中雖然有丫頭保姆,卻無法給他最需要的母愛。而在他這個年齡,需要有玩伴,雖然每天白天他都要進王宮跟王子們一起讀書,可是回家後沒有人能陪他玩跟他瘋,比他大三歲的哥哥早就是一副小大人樣,又有四年沒在一起,他每次看見羅什都有點戰戰兢兢。 所以我的出現,扮演了母親和玩伴的角色,讓他每天有個可以撒嬌的對象。他在我身邊所有調皮的舉動,其實都是為了能吸引我的注意,讓我對他多一份關心罷了。只是苦了我,每天被迫既當小兵又當敵人,先跟在大將軍身後聽候調令,彙報軍情。然後又裝腔作勢地跟大將軍呼啊呼啊地對打,最後高舉白旗大叫饒命。唉,跟個精力旺盛的小孩上躥下跳,每天把我累個半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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