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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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同時領到了一塊小木片,看了看,分別進入沉思狀。一炷香後,鼓敲響了。只見兩人迅速開始向對方發問,不過好像丘莫若吉波占了先機。年輕就是好,反應靈敏。兩人語速都相當快,你講一句對方馬上接一句。下面的人都支著耳朵屏聲靜氣,時不時露出「哦!」恍然大悟的表情和「嗯?」不知所云的表情。 我會注意到場外觀眾完全是因為我再一次聽不懂。他們一開口我就知道自己聽不懂了,又是用梵文。於是只能觀察表情的我,只好在腦中搜索有關辯經的歷史背景。 辯經在現代的中原地區、日韓及其他東南亞地區的佛寺已經完全見不到了,而印度的佛教早已衰敗,只有在藏傳佛教裡還保留了辯經的傳統,我在拉薩色拉寺和哲蚌寺都看到過。每天下午三點到四點,有專門的露天辯經場。其他寺廟的喇嘛都有組織地去,辯完了還要記錄辯論結果。① 不像我們平常所知道的辯論賽,辯經是一種群體活動。幾百個喇嘛一起擁進露天的辯論場,兩到四個人一組,一人主攻其餘人守。攻方每發問一次,就動作誇張地拍手拉開李小龍的起首式,兼帶拉僧袍,甩佛珠,跺腳,表情猙獰。守方一般都團坐地上,神情激烈地抬手回應。整個辯經場充斥著啪啪啪的拍手聲,翻飛的紅色喇嘛衫和喧雜的人聲。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當然聽不懂藏文,只是轉來轉去看他們豐富的肢體語言和表情。 眼下雖然只有兩人,也沒有拍手造勢,可是臉部表情依舊很豐富。只見紅方越鬥越勇,身體越來越向前傾,聲音越來越響亮,而藍方越來越蔫,身體越來越癟,聲音越來越輕,最後臉色發青,眼神迷離,額頭滲出涔涔汗珠,撲倒在地向庫瑪拉吉法做投降狀。 人群發出一陣歡呼,國王和王后也激動地站起來向丘莫若吉波敬禮。國王又一拍手,進來幾十個宮人,抬著大箱小箱的東西,毫無疑問,是給勝方的獎品。哇,我對這小傢伙的景仰簡直就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居然在十三歲時打敗比自己年長三十多歲的人,長大了還得了? 那天論戰結束後,他沒有繼續講經,而是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到宮外。一頭裝飾著華美寶座的大象早已等在外面,他坐上大象,由國王在前面步行帶路,在城裡巡遊。國王本人大聲宣佈丘莫若吉波大師的勝利,所到之處,到處都是歡呼的人群,向他拋撒鮮花。這樣巡遊了一個下午,將城內的大街小巷走了個遍。那一天,象背上的他,真是風光無限,年少得意,比21世紀的偶像明星還受追捧。而他素來安靜淡然的臉上,在那一天裡,滿足的笑總在嘴角掛了又掛,直到晚上走進我房間。 等他在我面前坐定,趕緊迫不及待地問:「你跟他辯的是什麼?」 「『有』和『無』。」 哦,就是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他論『有』,你論『無』?」 見他點頭,我又問:「那你怎麼贏的?」 他想了想說:「很難一言道盡。」撓撓光腦門,「我不說有或無,而是先設『假有』。既是『假有』,便不再是無。有無雙道,不落兩邊。」 我暈,有啊無啊的,繞死我了。「那他同意你的假設了?」 「正是。我便再問,水中月是有是無。他不能妄言,自然稱無。既然眼見為無,世間萬物不過如水中月般是幻影,『假有』便是非有非無,難道不是一切死寂相麼?」 「那有沒有『有』的東西啊?」死小孩,就這樣把個大叔繞倒了。他的理論,放到現代可以叫「人的主觀世界虛妄論」。 「世界萬物皆虛,唯有Nirvana永恆。」 「Nirvana是啥東東?」又掉梵文,我氣急之下把現代詞匯搬出來了。 「嗯,便是經過修道,能夠徹底斷除煩惱,具備一切功德,超脫生死輪回,入不生不滅。」 他眼睛又開始對我放光:「艾晴,你定知如何用漢語解意,是不是?」 我翻翻白眼:「佛語裡可以叫滅度、寂滅、解脫、圓寂、涅槃,總而言之,就是死唄。」 他拍掌稱道:「解得好。滅度,即『滅』除煩惱,『度』脫生死。寂滅,即理性『寂』靜,煩惱『滅』除。」 我歎氣。我都已經為自己的剽竊向各位翻譯大師道歉道麻木了。心裡怔怔地想這小孩漢語水平越來越高,有啊無啊的那套唯心論搞得我都有點消極起來。 「那位論師曾說,若有勝過他的人,他便斬首謝罪。」他嘴角挑起一絲笑,看上去無不得意,「你說我要他頭顱何用。」 「是啊,所以你就讓他拜你為師,學習佛法。」我想起大殿上收徒的那一幕,唉,終是少年心性,即使入了空門,還是脫不了好鬥好強。 歎口氣:「你覺得他是真心歸順你麼?」我突然想到了一點,不等他回答,對他笑嘻嘻地說:「來,我們倆來辯一辯。如果我輸了,也拜你為師。」呵呵,反正他本來就是教我吐火羅文的師父,我輸了也沒損失。 「啊,那,那辯什麼?」他有些猝不及防。 「就辯什麼是輸,什麼是贏。」 不等他反應,我緊接著說:「假如我與你辯論,你勝了我,難道真的是你對,我錯嗎?我勝了你,難道真的是我對,你錯嗎?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錯嗎?還是兩個人全對或者全錯呢?我們兩個人無法決定誰對誰錯,那麼請誰來斷定呢?如果請第三個人來斷定,同樣無法斷定。假如請跟你意見相同的人來決定,他既然與你意見相同,這怎麼斷定呢?假如請跟我意見相同的人決定,他既然與我意見相同,又怎麼斷定呢?假如請與我們兩個人意見都相同或者都不相同的人來斷定,又怎麼斷定呢?因此,我和你和第三者,都同樣無法斷定誰是誰非,只要我自己堅持不認輸,是非問題是永遠搞不清楚的。」 我呱唧呱唧用唐僧的速度講完了,微笑著看他。 他盯著我,張著嘴,愣了有半分鐘。晃晃腦袋想說什麼又沒說。然後雙手合十向我敬禮:「我輸了。」 我看他一臉心悅誠服的樣,撲哧笑了出來:「還記得我跟你講過莊周夢蝶的故事麼?」 見他點頭,我繼續說:「究竟是夢還是醒,是莊周還是蝴蝶,根本沒有必要去追究。因為人的認識標準是相對的,一段時間內只能認清部分,誰敢說自己掌握了絕對真理呢?所以各門各派的相互論戰,都是以自己所非而非對方所是,這樣做是無法搞清真正的是非。」 他又用心悅誠服的表情看我,我終於在這個超級高智商的少年那裡得到了一點為人師表的感覺了。 第二天他用無比恭敬的態度跟那個垂頭喪氣見他時怕得要死的大叔說了幾句。大叔不置信地看他,得到再次肯定後大叔激動地連連道謝,趕緊沖向昨晚住的房間。我知道大叔去收拾東西準備跑路了。 我看向丘莫若吉波,他也正轉頭看向我,眼裡滿是清澈的湖水。我再看看天,今天的太陽太烈了,怎麼大清早就曬得人頭暈。 ——注解—— ①藏傳佛教辯經:按照因明學體系的邏輯推理方式,辯論佛教教義的學習課程。藏語稱「村尼作巴」,意為「法相」,是藏傳佛教喇嘛攻讀顯宗經典的必經方式。多在寺院內空曠之地、樹蔭下進行。最早源于赤松德贊時期大乘和尚和噶瑪拉錫拉的公開辯論。辯經為西藏三大寺佛學的最大特色,辯經者由較優秀僧人擔任,其方式各寺不同,主要可分為對辯和立宗辯兩種形式。對辯,藏語稱「作朗」。辯者二人,其中一方提問,另一方回答,且不許反問;告一段落後再反過來,直至一人無法問出。立宗辯,藏語稱「當賈狹」。辯者無人數限制,立宗人自立一說,待人辯駁,多坐於地上,只可回答不可反問;問難者稱達賽當堪,即「試問真意者」,不斷提出問題,有時一人提問,有時數人提問,被提問者無反問機會。立宗辯過程中問難者可高聲怪叫,也可鼓掌助威,舞動念珠、拉袍撩衣、來回踱步,也可用手撫拍對方身體等做各種奚落對方的動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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