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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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本來是平行的兩行腳印,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交集。卻因為機緣,重疊在了一起。」 我看著兩行腳印重合成一行,想到不過八天前我還在千年外的另一個時空,不由搖頭歎息:「所以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怪。」 「我倒是覺得,能跟你結識,是佛祖之意。」 轉身對視上他的眼,一泓清泉晶亮明澈,他是我二十三年生命中看過的眼神最純淨的人。正要回答,突然看見前方出現一個人影,迎面向我們走來。走近了,是個游方僧人,瘦骨嶙峋,滿臉塵土,牽著一匹跟他一樣瘦的馬。丘莫若吉波急忙上前,美女尼姑也下了駱駝,叫大部隊停下。兩人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迎他。 他們給老和尚奉上水袋和食物,老和尚接過,放進背著的破包裡,然後嘰嘰咕咕跟他們說話。老和尚仔細打量丘莫若吉波,又跟他講了幾句,神態恭敬。不一會兒,老和尚的眼神飄到站立一旁的我身上。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老和尚看到我之後,跟丘莫若吉波講話的神色越來越凝重。他再轉頭對著吉波講了幾句,兩人一邊講一邊看丘莫若吉波,連吉波的神態也跟老和尚一樣凝重。 老和尚不一會兒就告辭了,朝著我們相反的方向走。母子倆好像都有點心事重重。 我們重新上了駱駝,我不動聲色地騎到丘莫若吉波身邊:「嗯,那啥,那老和尚跟你們說了什麼?」 他看我一眼,想一想才答:「他說,要我母親千萬要守護好我。我日後會大興佛法,超度無數人,與Upagupta無異。」 「Upagupta是誰啊?」我弱弱地問。 「他是天竺名僧,以坐禪第一,大化眾生聞名。」 「哇,這老和尚這麼厲害,能看出你將來的成就。」我由衷地贊同,「我相信他說的,你一定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德高僧!」 我這絕不是恭維。他現在就已經表現出超凡的智慧,以後絕不會籍籍無名。只是以我的西域知識,實在猜不出他是哪號人物。不過他聽了我的讚揚,反而有些憂心忡忡。 我直覺上認為那個老和尚應該不只誇誇他那麼簡單:「怎麼了?他還說了什麼?」 他把眼光飄向遠處的一叢紅柳,眼神有些渙散,面色沉沉。思量一會兒才略低下優雅的頸項:「那位法師還說,如果持戒不全,則無能為力,我只能成為一個才明俊義的法師。」 「持戒不全?你怎麼會持戒不全呢?」 抓韁繩的手指握緊,指節泛白。頭更低,語更輕:「他說,若我在三十五歲之前……」 他停頓住,素來平靜的臉上飛過一絲紅暈,眼裡卻有隱隱的恐懼。只一小會兒,又迅速回復到以往的淡定。 「三十五歲之前怎樣?」看他的模樣,感覺會是件挺嚴重的事情。 他沉默了半晌,將韁繩放鬆,面淡無波地說:「我不知道漢文如何說。」 這這這……我鬱悶,這不是在吊我胃口麼? 他突然甩開韁繩,夾緊駱駝,快走幾步,跟我拉開了一段距離。單薄的身軀,僧衣被風鼓起,斜斜投射來的陽光剪出一個寂寥的暗紅背影。心裡納悶:我得罪他了麼? 不遠處出現了一小片林子,駝隊前頭傳來走到那片林子即紮營的消息。那襲已然走遠的褐紅停了下來,回頭望。一直到我走過他身邊,然後與我同速而馳。 悻悻然的神色,夾雜著幾分歉意。嗯哼一聲,轉頭問我:「對了,艾晴,你為何叫那位Bhikkhu①老和尚,又經常叫我小和尚呢?」 知道他想轉移話題,可是我不懂梵語啊。Bhikkhu是什麼?還有,當我想不起他那難讀的名字時,總是叫他小和尚。這很奇怪麼? 我反問他:「梵文裡有沒有對僧人的尊稱,類似」和尚「這種發音的?」 他想了想,搖頭:「梵文裡應該沒有。但是于闐國對傳戒師稱為Khosha,聽上去倒是像你說的」和尚「。」 哦,長見識了,原來我們熟悉的「和尚」一詞是從于闐語翻譯而來的。 「可是,傳戒師唯有受了大戒十年以上,且熟知大律,才有資格為人剃度、為人授戒。我離此還太遠,你怎能稱我為和尚呢?我還未受大戒,你應該稱我為Sramanera。」 又掉梵文!我瞪眼看他,他便馬上明白,不等我開口就自己解釋:「Sramanera乃七歲到二十歲之間,受過十戒但還未受大戒的僧人。二十歲受大戒後便稱Bhikkhu,意為乞士——上乞佛法,下乞飲食。」 我知道了!難怪發音這麼熟悉。Sramanera就是沙彌,Bhikkhu即是比丘,都是音譯。原來僧人的稱呼也很有講究。可是在中國,老僧是老和尚,小僧是小和尚,乃至阿貓阿狗恐怕長不大,也可取名叫和尚。沒想到「和尚」是個這麼高規格的尊稱,不能隨便亂叫。 不由發笑,這個沉穩的天才少年還真幫我惡補了不少佛教知識。所以,儘管我年齡比他大許多,卻因為他的早熟,感覺自己是在跟同齡人交流。也幸虧有他,在日漸融洽的相處中,為艱辛的旅途添進了越來越多的樂趣。 晚上上完課後我照例在篝火邊做筆記,帳篷裡的油燈亮度也算湊合,只是我分外喜歡這樣露天的環境。看著漫天星斗下的孤曠大漠,每每令我迷醉在這遙遠的過去。今晚的風突然轉了脾氣,寧靜地微微掠過,撩起柴火的劈啪聲。閉眼,深吸一口沙漠裡的乾燥空氣,心境也如這夜一般平和安寧。 「每晚都看你在寫,到底寫什麼呢?」 略帶生硬的漢語,是丘莫若吉波。眼眸猶如頭頂的繁星,僧袍被微風卷起,翻卷又滑落。這八天裡,我跟他朝夕相處,他的漢語突飛猛進,已經能說很多詞匯。 「哦,沒什麼,是家信。」本能地想要遮擋,馬上想起他又看不懂,沒必要擋。 「我看不懂你寫的字。」還是少年心性,他揚起嘴角,眼底浮出興奮與期待,「我現在學的字還太少,等我學好了,我就能看懂。」 呵呵,那可不一定。我在心裡打擊他,我寫的可是簡體字。指指身旁:「要不要坐下?」 他有些猶豫,終於還是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與我拉出一段距離,伸出骨節纖長的手在火上取暖。 我一手撐頭,問他:「你為什麼想學漢文?」 他轉頭望我,晶亮的眸子清澈如泉水:「漢人有很多長處,醫藥,律曆,技藝都比龜茲人強。家中有不少漢文典籍,我想看懂。」 他一直這麼好學,真是難得。猶豫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你這麼年少,為什麼出家呢?」 以為這個問題有些冒犯,卻看到他眸子裡閃過一絲迷茫,怔怔地盯著火堆:「我七歲出家,已曆六年,到這幾天才開始思考究竟為何出家……」 「等等!」我做手勢打斷他,嚴肅地問,「你到底幾歲?」 「十三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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