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九四


  他凝視了我一會,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著涼,趕緊回去吧!」說完轉身快步離去。我腿不能著涼?你如何知道的?看著他背影,心裡透出一絲甜。

  撿起地上的披風,牽著馬,遠遠隨在他身後,他一直未曾回頭,可腳步卻緩了下來,配合著我的步速,讓我不至於落得太遠。隔著一定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各自回了營地。

  良妃去世兩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請旨告退,說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請,八阿哥帶人自行離開。

  他走後不久,康熙就吩咐拔營回京。此次行圍康熙所獲頗豐,眾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讚:「皇上雄姿不減當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總是喜歡別人誇讚自己年富力強,康熙也不例外。聞之龍心大悅,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宮休整時,特舉行宴會,君臣同樂。

  眾人正談笑不斷,王喜進來奏道:「八貝勒爺派人來給皇上請安!」康熙笑喧他們進來。

  一個老太監和一個年輕隨從一人提著一個黑布籠罩的大鳥籠進來。跪下向康熙回道:「貝勒爺向皇上躬請聖安!因來不及趕來,貝勒爺說『在湯泉處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們帶來兩隻海東青,進獻給皇上。」

  康熙聽了笑說:「難得他一番孝心,掀開來瞧瞧。」兩人磕頭,解繩結,準備掀簾。

  三阿哥笑附和道:「八弟這禮送得極為有心,皇阿瑪不久前剛寫了《海東青》詩,贊道『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三阿哥朗朗誦詩之聲忽地凍住。

  滿堂刹那間如死一般寂靜,人人臉色煞白。我瞪著趴躺在籠中,奄奄殆斃的鷹,腦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動。暫態後,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過震驚恐懼,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臉色。

  驚恐中,時間過得份外慢,實則也許只是一會,可彷佛卻過了很久,久得我覺得自己已經盯著兩隻海東青有一世紀之久。一聲巨響,康熙身前的幾案掀翻在地,隨著乒乒兵兵杯盤落地的聲音,呼拉拉滿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會有發怒之時,可從未如此氣急敗壞,一般都會有阿哥或大臣奏勸『皇上息怒』,寬解康熙。如今滿地所跪之人竟無一人敢出聲相勸。

  康熙雖然豁達,可將死之鷹的背後寓意讓膽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說話。

  我跪在地上,腦中只一個念頭,八阿哥絕對不會如此做!絕對不會!雖然康熙對他不喜,但他絕不會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這麼蠢。

  康熙一字字地對跪於地上簌簌發抖地八阿哥隨從道:「回去告訴他『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兩人身子直抖,沒有反應,康熙怒喝:「滾!」兩人驚恐萬分,磕頭後,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話徹底抽幹,軟軟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夢就此斷了!徹底斷了……以父子反目終結。

  康熙掃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備筆墨傳旨,三阿哥代擬,康熙緩緩道:「胤禩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鬱悶。胤禩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辛者庫賤婦?當年寵倖那個美麗溫柔女子的人是你,如今如此毒罵於她的也是你。我初聞的一瞬間竟覺得荒唐可笑。金口玉言,白紙黑字,康熙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八阿哥,一道聖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掃了一遍頭貼地而跪的大臣,你們,你們滿口讚譽著『八賢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卻無一人說話。

  「……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歿己耳。朕深為憤怒,特論理爾等,眾阿哥俱當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後臨終時,必有將朕身置乾清宮,而爾等執刃爭奪之事也……」

  一咬牙,心一橫,欲站起向前,側旁王喜迅速摁住我,低聲道:「你還有阿瑪和兄弟姐妹。他們可不是皇子皇孫。」我盯著康熙背影,腦內思緒雜亂,身子直打寒顫,他低低道:「你上前,只會讓皇上更恨八爺,甚至懷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監視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徹底冰透,低頭緊閉雙眼,眼淚顆顆垂落。

  康熙心情突變,氣氛冷肅。五阿哥、十四阿哥前來接駕,兩人都是謹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道:「八弟病倒在湯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絕了。其他侍從被遣散,只留了幾個日常服侍。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問十四:「你派人去看過嗎?」十四回道:「兒臣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見。」

  康熙冷聲道:「心懷不坦蕩之人,行蹤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禎,你親自去帶他回來!」十四阿哥躬身應是。康熙吩咐起駕回宮。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幾眼,上車而去。

  八阿哥隨十四返京後,臥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時,康熙定常慰問,吩咐太醫時時上奏摺呈報病情,如今對八阿哥卻不聞不問。

  我愁腸百結,卻只能無可奈何看著一切。私下裡,常暗問,究竟是誰幹的?思來想去,卻無定論。

  聞得敲門聲,起身開門,十四阿哥立在院門外,我忙要關門,他胳膊擋著門,一腳踏入道:「你讓我進來,有什麼怨氣我們當面說清楚!」兩人都固執地看著對方。如此僵持,不是辦法,我走開,他進來反手關上院門。

  進屋後,他推開窗戶道:「你是恨我沒有替八哥辯解嗎?」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麼會怪你?想了想,放緩臉色,試探地問:「當年一廢太子時,你為了替八爺求情,不惜以死相挾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殺你。我不懂你這次為何自始至終一句話也無。」

  十四道:「當年我那樣做,結果救到八哥了嗎?不但沒有,反倒因為自己衝動,讓皇阿瑪忌憚八哥在我們兄弟幾個中的影響力,不以父為尊,反從兄。聖旨中還斥駡道『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禩』,這樣的罪名八哥現在怎麼再承受得起?六年過去了,難道我還是那個衝動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禎嗎?再說,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樣,上次皇阿瑪責罰八哥,只因為百官的保薦激怒了皇阿瑪,八哥並沒有做錯事情。可這次卻是忤逆不孝,詛咒皇阿瑪的大罪。」

  他默了會,低頭道:「送鷹的太監和侍衛已經自盡,皇阿瑪難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嗎?給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給十三哥定罪,也是人證物證俱有,當堂對質。皇阿瑪卻為何只憑當時的一面印象就給八哥定罪呢?而且頒佈聖旨,通告滿朝文武?」我皺眉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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