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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我心中微動,看向八阿哥,他面色肅然,目光如水,淡淡凝視著身前的地面。腦中忽地閃過他說過的話『不要是老四!否則只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刹那一切都已明白。這是他為四阿哥布的局,好個一箭雙雕,打擊了太子,又可以剷除四阿哥。借助四阿哥瞭解太子動向,扳倒太子,太子大勢已去,立即向四阿哥下手。而阿靈阿、揆敘定是既負責四處散佈謠言,為八阿哥倒太子的行動製造聲勢;又負責八阿哥和四阿哥之間的消息互通。此時四阿哥有口難辯,因為的確與阿靈阿、揆敘有過私下來往,而往來內容又都不可告人,甚至只怕比散佈謠言更嚴重。先有人向康熙密告此事乃四阿哥所為,再阿靈阿、揆敘此番惺惺作態一力維護四阿哥的樣子更是讓康熙連懷疑之心都無,他們越是不承認乃四阿哥指使,康熙就越發相信,越發憤怒。受太子結黨營私案的影響,再加上對阿哥謀求皇位的忌憚和深惡痛絕,康熙怎能不怒?此番雖沒有謀逆舉動,但康熙也絕對不會輕饒四阿哥的。想通此節,才真正明白十三阿哥十年幽禁就是為此。

  我盯著八阿哥,這個局絕非短時間內佈置的,散播謠言動搖人心非短時間內能奏效,而他和四阿哥的互通消息早在十四阿哥抗旨去草原時就已有,他只怕兩三年前已經想好一切。就連阿靈阿、揆敘肯定都是一步步誘導入觳,此時他們若招認是八阿哥,那他們一樣獲罪且再無翻身機會,可若他們栽贓給四阿哥,八阿哥卻是他們的翻身資本。這些只是我這一暫態推斷出的,至於阿靈阿、揆敘是否還有其它把柄握在八阿哥手中,或還有其它交易就非我所能知道的。

  腦中思慮越清楚,就越發驚歎,我知道雍正手段酷厲,明白能被雍正視作對手的人也絕非泛泛之輩。可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漸漸忽略了他是歷史上的『八賢王』,今日才真正直面了他的另一面,他忽地眼光投向我,兩人目光輕觸,他波瀾不興,冷淡地掃過我,又垂目凝視著地面。

  十三阿哥忽地站起,上前幾步跪倒在康熙跟前,四阿哥叫道:「十三弟!」十三阿哥恍若未聞對康熙磕頭道:「事已至此,皇阿瑪遲早會查出真相,兒臣就自己招了吧!此事乃兒臣暗自授意阿靈阿和揆敘,假借四哥的名義四處散佈謠言。」說完側頭看著阿靈阿和揆敘說:「事已至此,無謂再多隱瞞,既然已經全部攤開,就誰都別想逃。」說著眼光從八阿哥臉上冷冷掃過。

  十阿哥抬頭朗聲道:「十三弟這話倒是稀奇,誰不知道你和四哥一向形影不離。難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四哥的意思嗎?」我盯向十阿哥,不知自己該怒該傷。我一直在怕這一幕,但這一幕終於在我眼前上演了。

  康熙冷冷目注著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磕頭道:「兒臣自有兒臣的私心,兒臣之言是否屬實,皇阿瑪只管問阿靈阿和揆敘。」

  康熙看著阿靈阿和揆敘,極其冰冷地說:「實情究竟如何?」阿靈阿和揆敘一時舉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幾步磕頭道:「據兒臣看,此事應非四哥所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參禪念經,平日又最是孝順體諒皇阿瑪心意。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瑪心思的事情。」

  康熙凝視了十四阿哥一會,依舊盯向阿靈阿和揆敘,兩人磕頭道:「臣罪該萬死,確是十三阿哥示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將事情前後始末一一道出,具體見面日期,私下相談內容,何人可證明,俱清除分明。八阿哥既然花了兩三年的時間設計陷害四阿哥,當然人證物證都會齊全,此時不過是把四阿哥換成十三阿哥而已。康熙聽完擱於桌上的手緊緊握拳,目注著四阿哥喝問:「是胤祥所為嗎?」

  我心中一緊,此問是個圈套,不管是與不是都不對。

  四阿哥抬頭冷冷瞥了眼十三阿哥,極其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緊貼著地面沉聲道:「確非兒臣所為,兒臣也不知是否是十三弟所為。」

  我心中一松,緊接著卻是無限悲哀。他這個頭是向十三磕的,一切已成定局。頭貼在地上,眼淚汩汩而落,在十三的威脅下,八阿哥被迫做了退讓,雖沒有打垮四阿哥,可已經砍掉了四阿哥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讓康熙對四阿哥起了疑心。

  康熙靜默了半晌,對著三阿哥吩咐道:「帶人把皇十三子胤祥幽禁於養蜂夾道,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阿靈阿、揆敘交由刑部詳查議罪!」

  十三阿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長身立起,隨侍衛而出,自始至終未再瞧任何人一眼。緩步而出的十三阿哥,神色超逸出塵,姿態翩然隨意,不象受罰而去,更象赴美人之約而往,彷佛等著他的不是那個簡陋不堪,陰暗潮濕,夏天熱得要暈,冬天冷得要死,養蜂人所住的工棚,而是『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康熙目注著十三阿哥漸遠的背影,忽露疲憊之色,對眾人淡淡道:「跪安吧!」說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著出去。眾人低頭跪著直到康熙走遠後,才陸續起身靜默著退出。

  人漸漸都散後,八阿哥才起身,掃了眼仍然額頭緊貼地面而跪的四阿哥,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我,轉身慢步而出。九阿哥笑看了一眼四阿哥,又朝我笑點點頭,隨八阿哥出去。十阿哥起身看著我上前低低叫道:「若曦!」我沒有理會,他俯身欲扶我站起,我狠狠打開他的手冷冷道:「走開!」

  十四阿哥立于門前,靜靜瞅著我和十阿哥,淡淡說:「十哥走吧!她正在氣頭上,不會和我們說話的。」十阿哥靜默了會,轉身隨十四阿哥離去。

  我靜靜跪了一會,起身走到四阿哥身旁,他仍然額頭貼地而跪,紋絲不動。我低頭凝視著他彎成弓狀的背,我知道這個結果,甚至知道十三阿哥十年後安然得放依然心痛難耐,他在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面對這一幕,又不知道囚禁是否從此就是一生,是何等傷痛?更何況是為他而犧牲?

  半晌後,強忍著悲痛,蹲在他身旁柔聲說:「他們都走了,你也回去吧!」。我等了半晌,他依舊身如泥塑,一動未動。我深吸口氣,淡淡說:「你打算一直跪下去嗎?十三阿哥就能跪回來了?」他背一緊,肩頭抖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我,眼神死寂卻隱隱烈焰燃燒,灼得人眼刺痛。我看著他胸前的茶沫,抽出絹子輕輕把粘在袍子上的茶葉拭去。

  等我拭完後,他靜靜站起,轉身,一步一步緩緩離去。我蹲著目送他背影遠去。身邊少了慣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絲絲淒涼。

  想著昨日夜裡還與十三阿哥舉杯對飲,今日就是生離!想起他策馬帶我疾馳在夜色中,想起他草原篝火旁的祝酒歌,想起他長身玉立和敏敏對視的英姿,再想著那個狹小潮濕陰暗的養蜂夾道,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壓著聲音哭起來。空落落的陰沉大屋中,我縮肩抱頭哭泣,只有回蕩在屋中的幽幽哭聲相陪。

  距十三阿哥被囚禁已經七天,四阿哥謝絕一切朝事,稱『未能及時發現、勸誡十三弟行為,讓皇阿瑪憂心傷神。』,告罪閉門在家念經思過。八阿哥依舊舉止翩翩,笑如暖玉。我漠然請安,他微笑客氣地說:「起吧!」。我帶著個恍惚的笑想,一切都變了,連以前看似平靜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輕扇蒲扇,水滾了好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忙扔下扇子,沖泡了一壺「大紅袍」。輕抿一口,腦中浮現十三阿哥微眯雙眼品茶而贊的表情,從今後,誰為你煮茶,誰聽你吹笛,誰能讓你微展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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