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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我撐頭笑道:「人家『才高八斗』者也要『七步成詩』,你這三五步就作了這麼多,豈不羞煞曹植。」十三懶洋洋地說:「以前寫好的,只是一時心中感慨,念了出來而已。」

  我默看了他一會歎道:「你若不生在帝王家,該多好,就不必只用詩詞羡慕閒逸了。」他深吸口氣,側身而立,背負雙手,仰頭望著月亮,過好一會子才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想過多少次。我一直嚮往著有一天能騎馬,帶笛,配劍,自由縱橫在天地間,漠北射雕,江南聽曲。暢意時幕天席地、飲酒舞劍,雅致時紅袖添香、燈下吟詩。但此身已托帝王家,即使我可以跳出樊籠,卻有我不能割捨的人,不願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風刀霜劍,他雖有額娘、同胞親弟,可和沒有也差不多。」

  只覺淚水猛然落下,竟連擦拭都來不及,剛剛拭幹舊淚,新淚又已下。十三轉頭默默看著我。

  我一面雙手胡亂抹著眼淚,一面強笑著說:「有些喝多了,酒竟然都化作了淚。」他扯扯嘴角,想笑,卻終是沒有笑出來。走回桌邊,端起碗仰脖灌下。

  我也灌了一大口。手撐住頭,問他:「十三阿哥,在這個紫禁城裡,你我是難得想法一致的人,如果能湊在一起倒是好。可是奇怪了,你為何不喜歡我呢?」

  十三正在喝酒,忽聽得此言,一下嗆住,側頭咳嗽了好幾聲,轉頭挑眉笑說:「我還納悶,我這麼個風姿英拔的人在你面前,可也沒見你喜歡我呀?」

  我斜睨了他一眼,嘲諷道:「連我這鎖在深宮的人都聽聞了不少你的風流逸事,惹了多少相思債,還嫌不夠多?你平日走在路上可敢回頭?」

  十三納悶地說:「為何不敢回頭?」我忍笑道:「不怕回頭看見跌碎一地的芳心?」他大笑著搖搖頭,指了指我道:「彼此!彼此!」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我笑說:「我先問的,你先回答。」他低頭默想了會,說:「初見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明玉格格打架,潑辣厲害之極,心中震驚,怎麼可能喜歡?額娘很早就去了,可我永遠都忘不了她溫柔的懷抱,她會在我耳邊低聲唱好聽的歌,她說話很輕很軟,她笑時,眉眼彎彎如水一般。而你……」他笑眯眯地看著我說:「太粗魯了!」

  我點點頭說:「典型的『俄狄普斯情結』。」他迷惑地問:「什麼情結?」我笑看著他說:「就是說一個人很渴望母愛,他會不自覺地希望自己的妻子能象母親一樣溫柔憐惜地對他。」這也就是他不喜歡敏敏的原因。敏敏雖好,可不是他想要的。

  十三愣了一下,笑說:「也許對吧!那你呢?」

  我也低頭默想了一會,抬頭看著他說:「我告訴你,可你不能再告訴別人。」說完想了想,又補道:「任何人,包括四阿哥。」

  他笑點點頭,說:「看來我在你心中竟是個口風不嚴實的人。」我這才一面想著,一面說:「我在男女之情上本就被動。後來發生了點事情,就越發被動。然後入宮後,就更是把自己的心看得牢牢的。唯恐不小心,就是『一回首百年身』了。這紫禁城中的男人都有太多老婆,而我一直在心裡抗拒著和那麼多女人分享一個丈夫……」十三表情詫異,我瞟了他一眼,無奈地道:「你不見得懂,可這就是我心裡深處的想法,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個人即使有再多的無奈不甘總會慢慢向周圍環境妥協。就如你本不願參與權利之爭,可你卻參與了。我即使不願意,可我已經慢慢接受這個不可更改的事實。也許還有不甘,還有掙扎,但我怎麼和整個環境對抗呢?」我苦笑著朝十三搖搖頭。

  我輕歎口氣道:「最重要的是我一面渴望著有人能誠心誠意地對我,可我又不相信這個宮廷裡會有這樣的人,如果我不能相信,那我的心總是無法真正敞開,去接納他。也許我太懦弱,太害怕傷害,我不能象敏敏那樣自己先付出,去爭取,我總是被動地等著對方付出,等著對方一點點讓我相信,然後我才有可能打開我的心,慢慢喜歡上他。」

  我看十三表情嚴肅,扯了個笑,語氣輕快地道:「現在你可明白我為什麼不喜歡你了?就是因為你沒有先來喜歡我。」

  他皺眉道:「看來我得讓四哥繼續努力,你的心不容易打動,他又先天失利,已經有了福晉,不過幸好大家都一樣。」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的事情不要你管!」十三笑和我碰了下碗,兩人飲了幾口酒,他斂了笑意,緩緩道:「若曦,我不管你和八哥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但如今你既已和四哥有了約定,就要一心一意待四哥。」

  我手一抖,碗落地而碎。心亂如麻,靜了半晌,才敢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的?四阿哥知道嗎?」

  他搖搖頭說:「四哥應該還不知道。一則你藏得真是好,二則,八哥本就是你姐夫,你們比別人親厚也正常。三則,我們一直以為十四弟和你之間有瓜葛,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可當我聽敏敏說你教她唱戲,請了八哥來看,後來再問她此事,她卻支支吾吾不願再說,心中就存了納悶。十哥鬧著休妻的那天,你居然因為八哥的一個眼神就連茶都端不穩,我更是存了疑心。可一直不能確定,今日其實只是拿話來試你,卻果然如此。」

  我神色哀淒地看著他,求道:「千萬莫讓四阿哥知道。」十三道:「我不會告訴他的,雖然此事的確有些不妥,不過你也把四哥想得太小氣了,佐鷹能包容敏敏,四哥就不能包容你了?」

  我搖頭道:「我從不覺得一個女人在嫁人前喜歡過別人有什麼不對,難道只准男人三妻四妾的娶,女人連曾經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我既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當然根本不介意讓他知道。如果是十四阿哥或者其他人,我早就和他說了,可唯獨八阿哥不可以。」

  十三疑惑地問:「這話怎麼說?」我淒涼地道:「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但是真的唯獨八阿哥不能讓他知道,也許他可以不管現在或以後都不計較,但我不可以冒險,這個險,我冒不起。」

  說完撐頭默默呆坐,滿心憂痛。十三輕歎口氣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相信你,你肯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忍不住伸手拉著他胳膊輕搖了幾下,我何其有幸,有如十三阿哥這般的朋友。

  他輕拍了拍我手背,暖暖一笑,慢飲了口酒道:「以前我也曾希望過你和四哥在一起,畢竟一個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我真正讚賞的知己。可後來你不願意,我雖不能理解你前後矛盾的言行,但更不願勉強你。四哥雖對你越發留心,可也不是非要你不可,你把簪子和鏈子退回來時,四哥自嘲地笑笑,對我打趣道『連終身不嫁,長伴古佛青燈都寫出來了,下次該不會寧死不嫁吧?罷了!不勉強她!』,說完,就把東西丟開,對你也不再上心。可從塞外回來後,四哥心思又變了,把鏈子又尋了出來。」

  我問道:「為了玉珮?」十三瞪了我一眼道:「你以為個個都是太子爺?」我咬唇未語,他笑道:「你真是個傻子!當日眾人固然是為敏敏驚豔,可有心之人真正讚歎感佩的卻是你,曲是你編的,舞是你排的,那如夢如幻的場景都是你的手筆。就連我如今都想著你若舞動一曲該是何等令人震驚?而最難得的是你對敏敏的心,紫禁城裡象你這般大的女子哪個不是變著花樣爭奇鬥豔,鉤心鬥角地爭寵,很多貌似素靜守拙的,也不過是『以退為進』。可你卻真正只是讓敏敏美麗,帶著呵護欣賞去誠心讚歎維護另一個女子的美麗,老實說,我是沒見過,估計四哥也沒見過!」他抿了口酒笑說:「還有你為維護十四弟所做的一切,『義氣』二字你也當得起。」

  我苦笑著搖搖頭。十三阿哥接著道:「四哥做事,一貫心中自有定數,沉穩不亂,可當四哥身上揣著簪子鏈子好幾天,卻一直猶豫不決是否給你時,我才驚覺他對你不是簡單地動動心思而已。所以那日看到你戴簪而來,我心裡竟然是松了口氣的感覺。十哥踹你一腳時,我看到四哥一瞬間眼裡全是心疼。」

  「四哥府中一向規矩森嚴,從沒有人敢任意胡鬧。」他模仿四阿哥肅著臉,眼神冷淡地看著我說:「不提家法,就四哥那張臉和眼神,就足以把所有人震懾住。」我拍了他一下,氣笑道:「夠了,你沒有四王爺的氣勢,學虎反象貓。」他哈哈笑著說:「你捉弄他那次,我還真為你擔了心,可回頭問四哥如何處置你的,他居然淡淡說『不是什麼大事,隨她去吧!難得見她這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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