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八〇


  他斜斜倚著樹幹問:「你現在不怕我了?」我道:「我幾時怕過你?」他緊了緊手,我的手有些疼,忙道:「以前是有一點點怕。」他哼道:「一點點?」我陪笑用手比劃道:「再多一點點。」他道:「看來還是讓你怕點好。」

  我瞥了眼他,低頭等著他如何讓我再怕。過了會,他忽然放開我的手,邁步就走,我愣了刹那,心中一慌,忙追了上去,問:「你真生氣了嗎?」他緊閉雙唇,眼光看著前方,只是邁步。我急道:「你不理我了?」他仍舊不看我一眼。

  我一急,也不顧兩人正在路上,拽著他衣袖,攔在他身前道:「我以後再不捉弄你了。」他停了腳步,無奈地道:「我沒有生氣。」他的表情讓我心中一松,忙放開他衣袖,讓開路。

  他繼續大步而行,我在側旁快步跟著,問:「那你幹嗎剛才一句話也不說?」他皺著眉頭,道:「我很渴。」

  我知道我不該笑,可是隨他走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低頭『吭哧,吭哧』地壓著聲音笑起來。他盯了我一眼,我忙咬唇忍住,可不多久又笑了起來,他沒再理會,自顧快步而行。

  看到前面的太監,我忙叫了過來,笑著吩咐:「趕緊端杯茶來,跑快點!」他大步快跑而去。我向四阿哥行禮告退,笑道:「王爺等茶吧!應該很快的。」他蹙眉揮揮手,我笑著轉身而去。

  到晚間睡覺時,躺在床上仍然想一回,笑一回。待笑累了,人也沉沉睡了過去。第二日起床後,玉檀笑看著我說:「很久未見姐姐心情這麼好過,連眼睛裡都是笑意。」我問:「有嗎?」玉檀點點頭。

  忙打開鏡匣一照,真是眉梢眼角帶著笑意。我上次眉眼俱笑是什麼時候?久遠地我都不知道從何想起。

  盛夏早已過去,太子爺的脾氣卻沒因暑氣消散而緩和,反而越發急躁。我想到他至死的囚禁生涯,頗多感慨同情,可轉而一想他若不被囚禁,我恐怕就要嫁給他,讓我在嫁他和他被囚禁中選擇,我毫無疑問選擇後者,又覺得自己的感慨同情很是虛偽。人總是在自己安穩後才會想起同情。

  康熙和眾位娘娘、阿哥、福晉、格格們都聚在太和殿慶祝中秋佳節。當值的太監宮女各自忙碌,不當值的也聚在一起飲酒取樂共慶佳節。

  我提著食盒,本想回屋,臨時突然改變主意,想著現在的御花園肯定沒有人,幾株桂花又開得正好,不如索性到那裡賞月、賞桂花、飲酒,不是比自個在屋裡更好?

  果然清清靜靜。涼如水的夜色中,浮動著桂花馥鬱的香氣,我不禁腳步慢了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正舉頭望月,一縷笛音乍起,唬了一跳。

  有些詫異,誰在這裡吹笛?也不急著去尋,隨手將食盒擱於地上,背靠大樹,半仰頭看著圓月,靜品這一曲《梅花三弄》。

  雪中寒梅,姿態清潔,雖無百花相陪,卻臨風搖曳、自得其樂。我心中約莫知道是誰,含著絲笑提起食盒,尋音而去。

  人未到,笛音卻轉哀,彷若一陣狂風突起,滿樹梅花終被打落,再不甘心,卻也得與泥塵共處。我心中驚詫,他何時竟然有如此傷痛?忙腳步放緩,輕輕走了過去。

  十三阿哥正立于桂花樹下,橫笛而奏,全無平日嘻笑不羈的樣子,神態安靜肅然。「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詩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於琴笛。」這樣一個文武全才、灑脫不羈的奇男兒如何一日日挨過十年的幽禁生涯?想著眼睛有些模糊起來。

  一曲未終,十三阿哥已然停了笛音,向我看來。我打起精神,笑走過去,問道:「怎麼不吹完呢?擾了你的雅興?」

  十三阿哥一笑,道:「不知道是你,只覺得有人偷聽,所以停了。」

  我瞟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酒罈,笑問:「怎麼不在殿前陪皇上,竟撇下福晉獨自跑到這裡喝酒來了?」他瞅著我手中的食盒也笑道:「只准你挑好地方,我就不能來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打開食盒,取了兩壺酒出來,向他做了個請的姿態。他一笑,坐于石凳上,拿起酒壺就是一口。

  我也坐下,拿起酒壺,和他一碰,各自仰著脖子喝了一口。十三斜撐著身子,看了會月亮,道:「很多年沒一起喝過酒了。」我歎道:「八年了!」兩人一時都默默看著月亮發起呆來。

  過了好半晌,十三側頭笑道:「難得今兒遇上,又都帶著酒,就好好再喝一次,否則說不定下次再喝又是個八年。」

  他一句笑語,卻不知道說的完全正確。何止八年?十年幽禁,十年後,我知你平安得放,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如有緣,也許十年後還能喝酒,如無緣,那這也許就是最後的離別酒。

  心中悲痛,強笑著說:「是該大醉一次,自從上次被你灌醉後,一直都沒有再嘗過醉酒滋味。」

  十三挑了挑眉毛,一面與我碰酒壺,一面說:「上次明明是你自己拿起酒囊就一口口地灌,一副恨不得立即醉倒的樣子,怎麼是我醉灌你了?」

  「你不把我擄到外面去,我能一口口地灌酒嗎?」我瞪著他問。一副你再敢說不是你的錯,你試試的樣子。

  他哈哈笑著:「好!好!就算上次是我灌醉你的,不過今兒你可記住了,酒你自己帶了,人也是自個過來的。以後可不要再說是我灌你的。」

  兩人一面笑談,一面喝著酒,很快酒壺就見底了,他笑拍了拍桌上的酒罈子道:「還是我有先見之明。」我笑道:「是,是!」一面取了兩個碗出來。十三笑說:「還是你合我心意,原本就該如此飲酒,最不耐煩拿著小杯子唧唧歪歪。」說著一人倒了一碗。

  兩人喝著喝著,都默了下來,我想著十三即將而來的命運,自己未知的命運,心中難過。十三不知道想起什麼,也是眼角帶著幾絲愁悶。

  兩人時不時地碰一下,喝一口,各自愁傷著。傷心時喝酒最易醉,兩人又都已經喝了不少。此時都帶著幾分酒意,忽又相對著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我趴在石桌上,用手偷偷抹幹了眼角的淚。

  正趴著時,忽聽得一縷哀傷的笛聲響起。是剛才未吹完的曲子,我側頭靜看著他,他為何心中如此哀愁?

  一曲吹畢,十三手握玉笛,起身踱了幾步,慢聲吟道:

  赤欄橋外柳毿毿,千樹桃花一草庵。
  正是春光三月裡,依稀風景似江南。
  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
  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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