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四八


  門怦然推開,清涼之氣拂面而來。馮夙大驚,失聲道:「姐姐!」拓跋勰亦大驚失色。那一瞬間,隨著驟然照拂的光影,我的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淚光,酸澀之味亦哽上了喉頭:「馮夙,你且出去吧。」

  「貴人!」這猝然一句,含著悲聲,拓跋勰倉促地向我走來。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眉目,蕭疏中嵌著已逝去的往昔。我的淚,蓄了滿眼,終於緩緩地大滴墜落。我惘然一笑:「如今,已不是貴人了。」

  他先是錯愕,隨後,歡喜從眼神中漫溢,悲憫卻從歡喜中流淌。「貴人……」他仍然如此叫我,儘管勉力自持,但深深攢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愴,囁嚅的唇齒間亦有輾轉的千言萬語。他倉促而緊張地打量著我,我面頰上的傷痕,以及這一身寒素的裝束。他驚問:「這是為何?」

  我只是黯然搖頭。他默然,兀自歎息,然後問道:「那天,一定也是你罷。可你為何又不認我?」在他清明如水的目光下,我終於嚶嚶泣道:「殿下,我不堪以這般境遇見你啊。」此中情意難說,而我心中洶湧不平,瞬間淚流滿面。

  他並不勸我,愕然之後,旋即釋然。他歎息道:「那日回去,心不自安。我只當自己多心,並且多事。但捱了幾日,終於還是舊地重尋了……」他定一定神,又問:「你的病想來是好了?」我輕輕頷首。

  他愴然道:「那日,皇上從方山回來,太皇太后便告知他,馮貴人病入膏肓,不得已而出宮皈依佛門。」往事重提,我只是漠然,倒是認真地告訴他:「你那日相送,我心中是感激你的。」稍一躊躇,又問:「皇上……他可知道?」他的愴然中又有一絲怔忡,但他並沒有回答。

  「皇上後來親自到馮府問詢,是太師拖著病體跪在門口,請皇上回宮……」我愕然,心跳狂如脫兔。心知父親此舉,定是痛苦不堪。而母親,竟也被瞞到如今。家中誰也不曾和我說起。他們用心良苦,只害得我好苦。但,我即便知道了,也無能為力。

  「皇上也只能回宮去了。太皇太后此時已經染病,皇上衣不解帶地守候著;不久又陪太皇太后巡視永固陵;然後,太皇太后薨,皇上更抽不出身了……」

  我的眼角泛出淚光,冷笑道:「時日漸久,這些事也就淡忘了。」「貴人!」拓跋勰懇切地叫道,「我皇兄並非薄情冷血之人。他既是天子,這其中必有他的難處。他未嘗因私情而將喜怒輕易示人,但……」他歎了口氣,忽然認真地問我,「如今,你可有打算?」

  我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停滯。今日來見他,固然是為了胸中情意,但真的沒有別的打算麼?我不敢捫心自問,不敢那樣想,卻放任自己聽憑潛意識裡的牽引,這樣去做。我淒然搖頭。高郎的面容有隱忍的愁,朦朧浮現。我再次凝噎。

  而拓跋勰,凝眸深深看我,推心置腹般說道:「你是對皇上有怨,還是顧慮皇后,抑或是還有別的苦衷?」這話,直問到我心裡去。他這般坦誠,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然後,又另起話頭:「王先生與我有舊,他如此安排,也認為您應該回去。」我回過神,問:「王先生應是南朝人,你可知道?」他擺首,但並沒有太多的詫異,只是歎道:「與人相交,各得機緣。但我坦誠待他,問心無愧也就夠了。」

  思量半晌,他忽又笑道:「南朝有消息,南齊皇太子蕭長懋卒於正月丙子。」話說到此,對於王肅的身份,我們都已心照不宣。他是南人,且是南齊二皇子蕭子良身邊的人。他此番回去,必是為了助二皇子得到儲君的地位。

  拓跋勰與我告辭時,忽然回頭道:「夫人。」我一怔,夫人二字,固然突兀,但他說來卻分外莊重。我向他凝目,專注傾聽。他說:「今日相見,我不會告之他人。」他有些猶豫,但又懇切地說:「在下要守臣子的本分,但,這也是為夫人計量。」

  4

  見過拓跋勰之後,心思重又紛擾起來。越發喜歡一個人獨處,亭中一坐,往往就是半天辰光。明知高菩薩離我不遠,但仍在他溫柔而憂慮的目光遙望之下,放任自己沉溺於今昔相交的迷惘中。

  這些微妙的變化,逃不出他的眼。「妙蓮,你厭倦了麼?」他這話,有一些哀憐的味道。我凝視他,他的眼是一泊溫和的水,我試圖從中尋到一絲讓我心安的漣漪,就像過去一樣。細想來,我們的情分並不淺。

  他看著我說:「妙蓮,令你念念不忘的,應該不止皇上吧。」心中略沉了一下,驀然卻是另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逼問道:「你是捨不得皇上,還是捨不得這裡的榮華富貴?」想了好久,才記起是太皇太后昔日所問。竟然過了三年。

  此刻,我說:「高郎,我念念不忘的,除了皇上,還有——拓跋宏。」這三個字,第一次於齒間傾吐。是他的名諱,我無比莊重。高菩薩不覺失色,怔怔地看了我片時,終於愴然道:「我已經明白了。」

  「但你相信,他還記得你麼?」他仍然嬌寵而憐惜地問我。我坦誠地搖頭,心中怯懦,我終究不敢以我殘餘的尊嚴去賭他的感情。我輸不起。於是,重又細看眼前的男子。他固然也是我的顧慮,但,並非不可拋卻。這時才知,我薄情如斯。瞬間心冷。

  「妙蓮,你於他而言,不過千百分之一,你何苦……」我的目光清泠地閃動著,高菩薩一驚收口。

  幾天後,母親領我去探望父親。馮清既已做了皇后,我的身份便不再敏感了。更兼此刻,我低眉順目,將錦緞、珠玉一齊擯棄,只謙順地伺候湯藥,和病榻上的父親淡淡地說些話。

  「妙蓮,你的病真的好了?」這一瞬,他目光灼灼。我笑道:「爹,真的好了。」他問道:「那麼高先生……」我一怔,心跳便有些紊亂,這猶豫的瞬間,我母親已經說道:「既然病已經好了,也沒有必要再留高先生了。」我心中又是一怔,只是默默地將頭低了下去。什麼話也沒有說。

  又坐了片刻,見父親神思昏倦,我便辭了出來。只沿著花徑漫無目的地走著,冷不防悄然一聲低喚:「姐姐。」四下一看,馮夙從花木間緩緩踱來。

  他如今是二十歲,面如冠玉,眸如點漆。猶豫片刻,他問:「姐姐,你與始平王,也有交情麼?」我詫異道:「這是從何說起?」馮夙便遞給我一隻三寸見方的錦盒。我愕然,在揭開盒蓋的同時,聽他說:「這是始平王托我轉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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