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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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邊有矜持的笑意,試圖從我面上尋找挫敗的絕望。然而,她失望了,但她並不罷休,與我對視片刻之後,又問:「那麼,我再問你一遍,你還有別的打算麼?」 我想,她能如此爽快地將這些話傾吐出來,必然是認定了我不能回宮,我再無機會了。果然,她隨即又說:「其實,在傳你之前,我先去見了爹。爹還是疼你的,竟違背了當日太皇太后的旨意,允許你回府。」她稍稍一頓,怨懟之色滲在冷言冷語中:「但爹也答應了,他有生之年不會讓你再次入宮。」 心底轟然一聲,一種被算計、被厭棄的恨意,再次向我襲來。我狠狠撐起目眶,淚意逼得眼中微紅,索性走上幾步,字字句句都戳著自己的痛處:「你何必如此費心?你即將成為皇后,而我這輩子只能帶發修行!你看看我臉上的疤,你覺得我還能和你爭什麼?」 她一怔,神情稍解,目光卻仍是漠然的。我將話根含在肚子裡,聽她說:「姐姐,事到如今,你也不要怨我。」但她不知道,我真正想說的卻是:若有一天,我重回宮廷,我定然要你的鳳冠霞帔。 2 太和十七年,四月戊戌,拓跋宏立馮清為後。又因《白虎通》有言,「王者不臣妻之父母」,於是下詔,太師上書不必稱臣,入朝不必下拜。但我父親是謹慎謙恭的個性,即日便上書推辭。 「我聽說上個月,皇后省親,你們姊妹敘了一番舊?」王肅問起這番話,正是我立於庭中,以三言兩語相送之時。他已向我父親辭行,不日即將南下。我不免猜疑,這倉促中是否有變故。隱約的,還有一些遺憾,因為不曾真正較量。但眼前,還是強打精神,將雙眉一挑:「敘舊?」頗有幾分不屑。 王肅問道:「皇后進宮三年,都不曾回府省親,為何此次突然回來?」我一怔,見他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沉,正色道:「先生有何指教?」 他喟然長歎:「如今的你我,都是局外之人啊。」我大驚,心中電光石火般瞬間通明:我的「局外人」,自是相對北朝而言,可見他已窺知我的身份;然而,他的「局外人」呢?諸般疑惑,呼之欲出,但終究被我強行壓下。只作會意一笑。 「其實,姑娘疏忽了。」他懇切地說,「我原不太肯定你的身份,因馮家有諸多小姐,于皇后之前進宮的不過其中兩位。但那日,你說皇后是你『三妹』,可見……」我已明瞭,便微微一笑:「先生果然是仔細的人。」 歎了一口氣,索性將話放開了講:「我知道先生認識始平王,那麼,您也不是等閒之輩。」他一怔,旋即微笑:「我和始平王殿下是在洛陽結識的,還是因為一支曲子,《緩歌行》。」我倏然抬眼,心中波瀾又起。 「那日,你唱出此曲,我心中就開始懷疑了。因為鮮卑人少有會唱南朝詩歌的,而你的漢語又相當純熟。何況始平王和我說過,這支曲,他曾聽一位故人唱過。但問及故人,他卻三緘其口。試想,以他的地位,所謂故人,又能是怎樣的身份?」 我不禁微微一笑。如今漸漸懂得,人與人之間,有多種緣分。譬如與拓跋勰,非關情愛,比情愛淡薄,卻又比情愛綿長。這也是平生的一種撫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起琥珀刻獸的事,只是問:「既然您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為何不問問始平王呢?」王肅擺手笑道:「一則,他當時不在京中;二則,我自信自己能夠探知。」 他的自矜是流露于一脈平和中的。但,我忽然想到,他對於拓跋勰,或許還是有很深的戒備之心,因而才有所保留。我亦揚首微笑道:「我也一樣。先生的身份,我也自信能夠探知。」 他終於朗聲笑了起來:「恐怕這一去,我們再無機會相見。不過,很有可能,我們是敵手。」我心中一震。他負手立於中庭,蹙眉凝目,遠望蒼天,躊躇滿志之情,於眉心流露一點,便讓有心人窺到了全部。我忽又黯然:「先生,您未必是局外人,我卻只能做個局外人了。」 他的目光倏然掃過。半晌,沉聲問道:「難道你沒有新的打算?」我心中苦楚,只裝做不以為然,遺他一個聊勝於無的微笑。我不能不想到馮清。她正風光,而我如今落魄,這種差距惟獨不能橫亙於我們之間。我心中深恨。碧梧固然可惡,但那日馮清執意要見我,這其中有戒備、有報復、有警示,也有她的自信。惟獨姊妹間的關切,是沒有的。 我後來想,我心中的難堪與不甘,以及對她的輕詆,恐怕也是出於自卑罷。只因她的傲氣,是天生的資本所賦予,而我卻是自己一點一點爭取的。而這爭取的過程,又承受了多少委屈。 「姑娘若是有新的打算,那麼,三日後,請替我見一見始平王吧。」 我大驚,本能地拒絕,王肅卻又笑道:「我已安排好了。你若肯見,自會見到;你若不肯,他也見不到你。」這一語,倒讓我有些放心。勉強又提起精神,正色道:「先生,如果南朝容不下你的話,北地或許有機會。」 他沉默了半晌,才沉重地點一點頭,然後說道:「你的機會,也就是我的機會了。」我一怔,心中有些迷惘,不及理清這些利害,然而直覺上卻是深信不疑。因此,深歎一聲:「那麼,先生,我們各自奔波吧。」 就此別過。我見他離開這個庭院,心中一片蕭瑟:山雨欲來風滿樓。 3 三日後,內心幾乎沒有掙扎的痕跡,我悄然踱到了王肅曾經讀書的書齋。 臨出門時,高菩薩迎面而來。我怔住,神情有些恍惚。「高郎,又換藥麼?」這一向,我已不大用藥了。他凝神看了我半晌,問道:「王先生已經走了,你還要過去麼?」我沉默片刻,低聲道:「我去去就來。」於是,和他擦身而過,原先渺然的心便在此刻沉沉墜下。他遲疑地在身後喚道:「妙蓮……」我終究沒有回頭。 書齋四壁空空。惟有一把琴,蛇腹紋依然光亮。拓跋勰準時赴約,馮夙領他進門,穿過山石間的回廊,馮夙笑道:「王先生走得很匆忙,但臨行時再三叮囑,留在書齋的幾部書要殿下親自來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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