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強自鎮定,怕露了破綻,便淡然啟齒:「今上自律至此,堪為人君之表。你也是皇室姻親,怎不銘于中心,時以為戒?」馮夙胸無城府,便順著話頭枝蔓出去:「是,皇上英明,如今我大魏國運昌隆。上個月,高麗、吐谷渾、柔然遣使來朝。眼下,南朝永明皇帝也遣使朝貢……」永明,是南朝皇帝蕭賾的年號,北人以「永明皇帝」代指。

  我微笑傾聽,餘光卻瞥到王肅在那一瞬間的怔忡。馮夙問道:「王先生,您以為南北局勢哪方更強呢?」他正是年輕氣盛,好談戰事的年紀。

  「如今南北通好,何必空談盛衰。」王肅的閒雅音容,正為他端凝的神色所取代。我心中忽然一動,笑道:「通好只是近十年間的事,戰事終究是不可以避免的。」王肅一笑:「但這盛衰,也不是我等可以判別的。馮姑娘又是怎麼看的呢?」

  這似乎成了我們之間的較量。我笑道:「南齊的江山,是篡位而來的,是所謂『逆取』。」王肅哂笑道:「魏、晉、宋皆是『逆取』,又有何妨?成敗的關鍵在於,逆取後能否順守。」這話,便有幾分鋒芒。

  我問道:「那麼,先生知道,南齊如今是『順守』麼?」王肅一怔,複又輕笑:「在下如何得知?」

  我接口道:「聽說永明皇帝好猜疑,殺戮太重。而皇太子蕭長懋體弱多病,才智平庸。」王肅一晌默然,然後說道:「功高震主,自古皆然。永明皇帝當太子時,自以為年長,與父親同創大業,因而遇事專斷。至於儲君,也未必非大皇子莫屬。我倒是聽說,二皇子竟陵王輕財重義,廣結賓客,江南才俊之士咸集門下。」他的唇邊泛出隱約的笑意。

  我不動聲色,微笑道:「那麼,先生的意思是,南朝勝於我朝了?」王肅一怔,沉默片刻,然後反問:「你以為呢?」我神情自若,正色道:「自然是奉我當今天子了。因為,我是魏人。」最後四字,一字一頓。

  王肅微微變色,笑道:「小姐豪情不遜鬚眉,佩服。」他輕易轉移了機鋒。我亦松一口氣,適時打住。隨後,換了個話題:「先生在這裡,實在屈就了,有沒有考慮過接受朝廷的征辟呢?」這也是另一種試探。

  王肅淡淡一笑:「小姐,在下正在觀望。」

  第十章 無情有恨何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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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年四月戊戌,是拓跋宏立後的日子。三月,馮清忽然回府省親。出行前,派中官前往府中傳話:只與家人小聚,不見外眷,亦不許鋪張。

  我母親操持家中事務,暗地裡向我冷笑道:「這位三姑娘,擺出這麼個姿態是給皇上看的吧。」我一笑置之。母親輕詆馮清,我心中其實並不好受。然而,這與我何干?這樣的場合,縱然她鳳冠霞帔,寶馬香車,我橫豎也是見不著的。她所謂的省親,我並不在「親」之列。

  那日,遙遙有鼓樂之聲傳來。我立在軒窗前,看那一方簡靜的庭院。高菩薩就在我身畔,從袖底來攜我的手。他以指尖的溫度,來抵消我心中的痛楚。然而,那一點痛楚,早已隨著時日流逝而漸漸麻木了。

  午後,忽聞廊間有人低語。我悄然走近窗前,只聽翠羽低聲道:「老爺夫人再三交待,不許透露大小姐的消息,你竟告訴三小姐……」我心中一驚。另一人便針鋒相對道:「三小姐如今是貴人,又即將做皇后,這等大事,難道不告訴她麼?」

  我心中一怔。只聽她又說:「我替娘娘前來傳旨,煩你請大小姐出來。」這語氣,一絲尊重也無。人一旦落魄,才知家中奴僕,也生了雙勢利的眼睛。我驀然推窗,驚得兩人大驚失色。翠羽是憂慮,另一人卻有幾分驚惶。

  我神色如常,問道:「是娘娘傳我過去麼?」她訕訕地回道:「是。」我沉默,忽然凝目,見她也是年輕俏麗的女子,心中便明白了幾分,笑問:「你叫什麼名字?」她不敢看我,然而聲音還是有幾分傲氣:「奴婢名叫碧梧。」

  我似笑非笑道:「碧梧,好名字。」

  當馮清的身影邐迤而來時,我心中還是漫上了一片悲涼之感。

  她如今是長身玉立,身架端正、挺拔,襯得那身玉色錦衣,紋絲不亂。她雙手交握於腰間,袖口收束,覆袖之上以五色絲線織出層層綺紋。她邁過門檻,顫巍巍的金步搖流光溢彩,一張白麵就在這光潤之下,流露出簡靜的韻致。如此這般,成就了她與生俱來的端莊和傲氣。

  而我,舉目平視,以素面朝天來襯托我的清秀與桀驁。我們對視,如陌生人一般自持。她終於淡淡啟齒:「聽說姐姐病癒回家了,我心中掛念……」我不禁浮起一絲冷笑。自己並未察覺,她卻留意到了。於是,她驀然停住話頭,目光悠悠地從我身上掃過,在我淡紅的傷痕上略作停留。我無法承接她冷靜得近乎殘忍的目光,忙低頭道:「勞您掛念。」

  不著邊際地談著,我們各自矜持,卻又彼此疏離。拓跋宏,以及與此相關的種種,是我們小心翼翼逃避的禁忌。然而,疑惑與不甘,卻是我們私心裡相似的心情。但,我終究比馮清從容些。只為我的心,於希望、絕望的反復中,多少練就了一點豁達與沉著。而她,無疑也是忌憚我的。

  終於,她抿了抿唇,另起話頭:「那麼,姐姐今後可有什麼打算?」我驟然揚眸,她如臨大敵一般,亦凝目看我。我心中不齒,淡淡一笑道:「不過侍奉父母,以終餘年罷了。」

  馮清一怔,似乎不信:「難道你真的不想……」說到此,似乎意識到什麼,匆忙打住。然而那目光卻有幾分凜然,幾分疑惑,只盯住了我細看。見她這般戒備,倒將我心中的怨懟重新勾起,仿佛有意要使她失態,我放任心底的幾分戾氣,微笑道:「莫非,你即將得到的尊榮與聖眷,也能分我一杯羹麼?」

  馮清霎時變色,怒意浮上眉間,待要出言,卻見我眼中隱約有戲謔之意,這才強壓了怒火。但胸中恨意終究難解,於是,她緩緩揚起脖頸,冷冷說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種決絕的口氣,引出我的好強之心,不禁冷面相對,道:「你就如此自信麼?」

  話說到此,已是劍拔弩張。馮清被我這一激,面色一紅,驟然揚聲道:「那麼,我就告訴姐姐罷。均田令的事,我知道是你托四弟轉告爹,爹再吩咐大哥去做的。這是我告訴太皇太后的。」我瞠目,心中只覺得突兀。此刻重說當年事,心神一時不能回轉。然而馮清卻是氣急,一股腦兒說下去:「二哥的事,也是你暗中送信。那也是我告訴太皇太后的。」

  往事似乎撥開了雲霧。那段失歡于太皇太后的日子,種種微妙的轉變,只在於人心、人言,等閒平地起風波啊,竟是我的妹妹。但,我心裡不曾當她是妹妹。於是,此時也無話可說,只是心中悲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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