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一七


  我凝神一看。馮夙的個子又拔高了些,生就唇紅齒白,更兼錦衣華服,看上去賞心悅目。他生得很像母親。我的像,只是眉眼間的神韻,五官的底子卻是父親的、姑媽的;馮夙卻不然,活脫脫就是母親秀美的模樣。

  父親寵他,太皇太后也寵他,幾個哥哥待他也很客氣。馮夙難免就過於任性和單純。我暗暗皺了眉。只怕他如今固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是水中月、霧中花的恩遇。

  我不作聲。一徑向太皇太后請安,再側首向公主微笑示意,然後才轉向馮夙:「你能有什麼喜事呀?」是親昵微嗔的語氣。

  「倒不是我有喜事……」馮夙搶著說,太皇太后卻不急不緩地開了口——聲音是簾闈深垂下的一抹輕煙,卻把馮夙的興頭給壓了下去:「你大嫂又有身孕了。」

  我只聽得「身孕」二字,心中驀然一驚,惶惶地問:「是誰?」太皇太后深看我一眼,緩緩地說:「你的大嫂,自然是樂安公主了。」我頓覺失儀,一時懊惱。其實,別人倒不覺得有何異樣,我自己卻要瞻前顧後,面面俱到。

  於是,勉強作出欣喜的模樣來,泛泛地向馮夙詢問一二。心裡卻並非真正的關心。我更關心的,應是高貴人腹中的骨血。

  我忽然轉首看了馮瀅一眼,她正好也向我注目。兩下裡一相撞,仿佛被什麼刺痛了,我們很有默契地避開了彼此的注視。心裡的哀傷都是一樣的。

  大哥馮誕與樂安公主成婚三載,已育有一子,名馮穆。拓跋宏曾戲言,待他長成,要將公主許配給他。

  然而,如今他只有一位公主。袁瓔華不冷不熱地說道:「只怕我們高攀不起馮家呢。」我當時不曾開口,拓跋宏卻有些不悅:「朕的女兒,你就如此看輕麼?」瓔華亦凜然接口:「臣妾不敢。只怕有人仗著家中權勢熏天,看輕了她。」我心中氣急,卻一句話也說不得。拓跋宏欲出言斥她,然而她這番夾槍帶棒的話卻是觸到了他的痛處、我的忌諱。終是默默,說不得這盤根錯節的關係。

  神思回轉的時候,已不知過了多久,話題卻換了。是太皇太后向馮夙說道:「你父親許久不上朝,朝廷近來正在議論均田的事呢。」還是雲淡風輕的口氣。我心中卻想,父親應是刻意回避吧。太皇太后不會不明白,如此說起,也是試探的一種。

  馮夙笑道:「近來都在議論均田。您也贊同麼?」他這話問得幼稚,卻很關鍵。太皇太后只微微一怔,和煦的微笑輕易就化解了這份期待:「那是朝廷的事了。看皇上和各位臣工如何商議執行。若真的利於國計民生,那還容得我這婦道人家不贊同麼?」

  說得眾人都笑了。彭城公主忽然開口:「均田究竟要如何施行呢?」她的雙眸適時揚起;順手又一捋那垂覆的漆黑額發,光潔的額頭倏然顯露出來;那瞬間流露的神采有幾分睿智,隱約又帶著倔強。

  這一問,倒讓我一驚。不免另眼看她。馮夙卻笑著接了口:「公主也如此關心國事麼?巾幗不讓鬚眉,佩服。」我心中暗暗埋怨馮夙的輕率。彭城公主望著他,問:「北平王能夠解釋一二麼?」太皇太后亦注視著馮夙。

  這其實是個絕好的機會。若他能說出一番見地來,只怕不久即可授之以實職——光有爵位終是不夠的。然而,他卻只是含糊地說道:「均田令大概不日就要施行,到時就是路人皆知了。」太皇太后低頭抿了抿茶,亦不動聲色地抿去了感慨之意。我留意到彭城公主的唇角微微一揚,笑意是和善的,卻也有那麼一絲的輕蔑。

  馮夙告辭的時候,我忽然起身道:「母親可好?」馮夙一愣。我又說:「聽說她近來抱恙,可好些了?」目光緊緊地望著馮夙。馮夙很機靈,會意過來,立刻配合道:「這些日子正延醫服藥。」

  太皇太后不禁關切道:「你母親抱恙麼,方才怎麼沒聽你提起?」我心中一緊。馮夙卻是有幾分小聰明的,從容應答:「今日是來向太皇太后道喜的,家母再三叮囑,不得貿然提起她的病症。」轉首又道:「姐姐且送我一程,我與姐姐細說。」這是很合理的藉口。畢竟這滿室中人,惟有我和馮夙是同母所出。

  出了殿,馮夙立刻嘻笑道:「虧了我機智。姐姐有什麼要說的?」

  我尚有些心驚,一時怔忡。他又說道:「娘提醒過我。每次進宮,要留神姐姐的暗示,若能單獨面談,就最好了。」

  我心中不禁感慨。即刻壓低了聲音,在他耳畔低語……「姐姐!」馮夙忽然打斷我,驚詫,並有幾分委屈。

  我正色道:「夙,但將此言告知父親即可。」

  數日後,由馮誕出面,放棄既得的千頃良田,以促成均田令——那是父親的授意吧。我所能夠倚仗的,其實不是太皇太后的權勢,而是拓跋宏對於我父親的那一份敬重、感激和內疚。

  太皇太后原是贊同均田的,此時,態度亦不得不明確堅決起來。

  太和九年十月,在太皇太后的主持下,拓跋宏正式下詔,曰:「朕承乾在位,十有五年。每覽先王之典,經綸百氏,儲畜既積,黎元永安。爰暨季葉,斯道陵替。富強者並兼山澤,貧弱者望絕一廛,致令地有遺利,民無餘財,或爭畝畔以亡身,或因饑饉以棄業,而欲天下太平,百姓豐足,安可得哉?今遣使者,循行州郡,與牧守均給天下之田,還以生死為斷,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

  至此,朝廷正式推行「均田令」:十五歲以上的丁男受露田四十畝,婦人二十畝;有牛的,每頭牛受三十畝,以四頭為限。人死或年滿七十,要向政府交還田地。初受田的,丁男另給桑田二十畝,用來種植桑樹;種麻產布的地方,丁男給麻田十畝,婦人五畝。桑麻田作為世業,不必再交還官府。一夫一婦每年納粟二石,謂之租;納帛一匹,產麻之地改為布一匹,謂之調。此外,還有兵役和徭役。

  2

  轉眼,過了殘冬。是太和十年的正月,拓跋宏首次以漢族天子的兗冕在太極殿朝宴群臣。

  他這身冕服沿襲了漢制。為玄色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繪有章紋,此外亦須佩戴蔽膝、佩綬、赤舄等。頭頂的冕冠為玉制,玄色為主;頂部為前圓後方的冕板,冕板前後垂有十二旒的「冕旒」;兩側各有一孔,穿插玉笄,以此與髮髻拴結。發笄兩側系絲帶,於頜下系結。絲帶上兩耳處,各垂一顆珠玉,名曰「允耳」;卻並不塞入耳內,只系掛於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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