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一八


  拓跋宏向我解釋道:「那是提醒為人君者切忌聽信讒言。」

  我聞言微笑,兀自埋頭,為他正服色,理衣冠。身子俯下去,雙膝抵在他的腳畔,將下擺的一絲垂紋也細心地抹平了。不禁抬頭仰望,如此隆重地穿戴起來,他年輕豐潤的臉龐更顯端凝。長身玉立的他,雙目垂視,神采奕奕,微笑道:「妙蓮,可以了。」

  我低下頭去,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撫平衣袍的一絲襇褶,然後才站起身來。長久的屈膝,這一起身卻是頭暈目眩,晃悠悠的,幾乎要摔倒。拓跋宏一驚,伸手來扶,我卻搖手驚呼:「皇上不可!」踉蹌地退了兩步,勉強站住,翠羽立刻從身後扶住我,我才笑道:「皇上這身穿戴,行止可要當心呀。」

  拓跋宏一愣,方知兗冕在身,畢竟是受了約束的。於是溫和地笑了,讚賞,而又微帶歉意。我只覺得心中歡喜得很。漢服,漢服!是他的革新,也是我長久的一個夢啊。

  「妙蓮,朕是聽了你的建議。」他忽然說道。

  我微微一怔。他接下去說:「既要革新,何不從衣冠始?是你教朕以身作則的。」我微笑不語,心中也得意,也感激,卻顧左右而言他:「時候不早了吧。」

  如此一絲不苟地穿戴起來,時候確實不早了。他就要上朝了,我心中卻忽然有些慌,有些不舍。他看出我的不安,忽然握了握我的手。那手是濕熱的,卻依然是有力的一握。我驀然察覺到,他其實也是緊張不安的。這畢竟是不同尋常的一步啊。

  拓跋宏深深看我一眼。眉間是歡欣的神情,雙唇卻抿得緊緊的,略有些嚴肅。他並不說話,只是沉著地一點頭,從容轉身。

  鼓樓的鐘聲在晨風中送往迎來。隨侍的內官高聲宣著「皇上起駕」。他果斷地出殿而去。他急促地走下臺階。他穩健地穿過甬道……定睛再看,他已大跨步地走出了重重殿影,走出了我脈脈相送的目光。

  想他适才的話,微笑不覺浮了上來。驀然卻又悟到,是我的話恰恰合了他的心意罷?我不過投了這個巧而已。心中不免歎息,卻依然是歡喜的。

  太極殿上的拓跋宏,以一身漢服昂然而出。殿中先是譁然,須臾,卻為這赫赫威儀所震懾,眾人重歸於靜。太皇太后雖然早有耳聞,一旦目見,卻還是深深吃了一驚。然而,她亦很快鎮靜下來,仿佛胸有成竹一般,只緩緩地說:「好。」默思良久,又道了一聲:「好。」

  我想,那固然是贊許的,卻也是失落的罷?

  其實,早在前年,拓跋宏就已下詔考求漢族服制。太皇太后是贊同的。她自己就是漢人,亦是漢化的支持者。

  在她最初臨朝聽政的時候,一面優撫鮮卑貴族,一面卻重用高允、高閭、賈秀等人。這幾位都是風骨超然、剛毅正直之士,而他們又恰恰都是漢人。在天安元年獻文帝還在位之時,太皇太后下令在各郡設立郡學,置博士、助教、生員。這也是漢化的重要一步。太和八年,在她的安排下執行「班祿制」,每戶增加調帛三匹,穀二斛九鬥,專作俸祿之用;同時嚴懲貪污,規定贓滿一匹即處死。

  然而,如今卻是拓跋宏搶先了一步。

  正月將盡的時候,忽然傳來蠕蠕侵犯西北邊塞的急訊。蠕蠕,即柔然。

  是時,我正閑坐于太皇太后宮中。乍一聽聞,心中不免驚懼起來,旋即無措地轉向拓跋宏。拓跋宏似乎也感到心焦,懇切地望著太皇太后,說道:「皇祖母,軍情緊急,然而情況不明……」他攢起了眉頭,有些為難。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仍是溫和的語調:「皇上,莫慌!此事不難安排。」

  拓跋宏正容 色,起身道:「請皇祖母賜教。」

  太皇太后卻一句話也沒有。只低頭默默地注視著與尋常百姓家無異的青瓷茶碗,半晌,鎮靜地吩咐道:「皇上且去前殿,急召中書令高允、李沖,中書監高閭,秘書丞李彪。」

  拓跋宏一怔,立刻應道:「是。」卻是猶有所待的樣子,並不急著出去。太皇太后也恰在此時另有主意,旋即叫道:「慢著!」待她舉目一看,卻見拓跋宏近在跟前,未曾移步,不覺怔了怔,然而很快就吩咐下去:「此外,還有東陽王、任城王。」這兩人都是北魏宗室,且名望頗隆。

  拓跋宏依然應一聲「是」,略等了等,方才出去。

  「蠕蠕?」太皇太后似乎自問。言語間卻頗有幾分不屑。

  我並不敢問。略坐了些時候,便藉故告辭了。「妙蓮,等等。」太皇太后忽然叫住我,「你母親的病,如何了?」

  猝不及防的一問,我立時現出迷惘的神情。然而,驀然察覺到她雙眸中尖銳的一閃,待我定睛細看時,卻又是藹然微笑。但那眸子裡的星火,分明灼得我心中張皇,頓時想起那日,我和馮夙所用的藉口,心中驚歎:方才,竟全然忘記了!

  我局促地說:「已經好多了。這些日子倒沒有消息。」我竭力做出與平日一般無二的神情來,溫婉而微有些俏皮。然而太皇太后卻不再看我,只揚手道:「那你回去吧。」

  仿佛幕布在一瞬間合上,所有黑暗中的表演都無濟於人前的失手。我無力地說:「是。」默默退出,心中既驚且憂。

  一連數日,一絲風聲也無。拓跋宏似乎忘了蠕蠕對邊塞的威脅。我見他依然平靜,整日裡讀書習字如常,不禁問:「皇上,外敵入侵,難道您不擔心麼?」

  拓跋宏溫言道:「不須擔心。蠕蠕尚是遊牧民族,無論戰術、器械,都不堪與我軍相持,且讓它猖獗一時,待我大軍一發,蠕蠕必然潰不成軍。」

  「可是……」我躊躇,一半嗔怪,一半疑惑,「那日在太皇太后宮裡,您那麼緊張,臣妾還以為事態嚴重呢。」以手撫膺,一面說笑,一面歎了口氣。旋即將雙眉一挑,卻恰好瞥見拓跋宏微抿著唇,似笑非笑。我心中驚了一下:真的如此簡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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