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一六


  只要,只要我將指甲輕輕地浸入,神不知,鬼不覺……熱氣漫上來,我閉上眼,幾乎就要抬起手來……不會有人懷疑的,懷疑也懷疑不到我頭上來……我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挨到了熱氣蒸騰的口……指甲一洗淨,就什麼也不會留下了……手指已碰到了弧形的口,灼熱的痛驟然襲來,我猛然一顫……牛膝、附子、牡丹皮、牽牛子、茅根、木通、瞿麥、通草、代赭石、三棱、乾薑、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蟬蛻……蜷縮的手緊緊地握了起來,指甲掐得手心生生的疼……那都是微有毒性、活血散瘀的藥啊,你不要怕,妙蓮,不要怕……我的手又緩緩地張開,依然顫抖地探向熱氣蒸騰的口……那或許是一個和他父親一樣端莊儒雅的男孩,也極有可能是一個和她母親一樣國色天香的女孩……我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不知所措……不過是這一念之間啊!

  思緒戛然而止。我驀然睜開眼睛,不忍,不敢,卻又不甘心。撲面的熱氣蒸得我滿眼酸痛。恍恍惚惚,滿心淒苦。

  我終究什麼也沒做,微紅著眼,將那盅銀耳燕窩端到了床前,輕聲道:「快趁熱喝吧。」因拓跋宏就在身邊,我就勢坐下,親自喂她。嬿姬笑道:「不敢勞駕姐姐。」自己接過碗,慢慢喝了。

  作者按:

  歷史上,按高貴人之子元恪的年齡推算,她進宮的時間應早于馮氏(妙蓮),與林妃相若。我斗膽篡改了。

  此外,史書上並未留下高貴人的名字,但通過20世紀80年代出土的北魏墓誌銘,卻可以找到她的名字:高照容。可是,這個名字……我又一次斗膽篡改了歷史,就叫她嬿姬吧。嬿姬、嬿姬,頗有幾分嬌媚的味道。

  第四章 荷葉成雲路欲無

  1

  八月間,給事中李安世上言:「歲饑民流,田業多為豪佑所占奪;雖桑井難複,宜更均量,使力業相稱。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歸今主,以絕詐妄。」

  原來彼時的北魏,豪強佔有大量土地和人口,蔭附者不需向國家納租服役,使得豪強的征斂遠遠多於官府。長此以往,難免枝強幹弱,朝廷的控制力勢必被削弱。李安世的奏疏就是針對這個弊端。

  「是官府在與豪強地主爭奪農戶麼?」一日,拓跋宏隨口提及近日朝堂上的爭議。我留了心,抬頭如是問道。

  當時,馮家亦是囤居良田,廣收利稅。儘管朝廷自去年六月起就開始「班祿」,而我父兄又位列王侯,但朝廷的俸祿畢竟有限。莊園之利卻是一筆不小的進賬。那些皇族貴胄達官顯要,哪個家中又是不占田不圈地的?或多或少罷了。我將此視作尋常。然而此刻,拓跋宏端凝的神情卻是一個明顯的暗示。

  我不禁惴惴,又問:「您的意思是,官府控制的農戶多,稅收也多,朝廷的勢力就強?」

  「是的。」拓跋宏肯定地說,「李安世的意思,就是要朝廷收回土地,重新丈量、劃定,再平均分與百姓,稅收之利便收歸朝廷了。」

  我驚問:「這麼說,朝廷是要重新分田?」

  「是的。」依然是肯定的回答。

  彼時,拓跋宏正負手立於畫屏之下,借賞畫之勢凝神思慮。我不敢多問,亦不敢驚擾。他卻忽然扭頭笑道:「那就不免要折損馮家的利益了。」

  我陡然一驚。他雖是戲謔的口氣,聽上去卻有些試探的意味。如臨大敵一般,我謹慎地目視了他一瞬。他又轉身去看那畫。我抿了抿唇,低眉順眼,答道:「馮家向來受恩深重,苦於無以相報。朝廷若真要均田,臣妾的父兄理當身為表率,區區金銀之利,又有何不舍?」

  拓跋宏見我如此正肅,微微吃驚,卻也不置可否,但笑而已:「放心,並不會真的損了馮家的利益。」

  我心一沉,深知他話中之意是針對著太皇太后的。然而那「放心」二字,卻刺痛了我。他竟不知曉,我無論如何總是為他顧慮的。我們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現實的利害擺在那裡,何況個中真情又難以釋懷。他竟全不知曉!我咬了咬唇,欲辯,卻已忘言。

  見我靜默,他亦察覺到有些不妥。旋即遞以溫柔的一眄,又道:「妙蓮,不必介懷,這些都與你無關。」

  我無可奈何地報以微笑。心中想:父親雖占著顯貴之職,卻是一日也未參與機要。平日裡,只把那要不得的雄心壯志壓抑下來。正當盛年的精力,除了被詩酒文章分一半去;還有一半卻是傾注於田莊經營了。心頭不禁悲憫起來。

  「我父親——他和太皇太后不同。」如此開了個頭,欲說還休,拓跋宏的目光亦轉了過來。我不禁動容,道:「太皇太后越是大權獨攬,說一不二;父親就越是默默無聞,置身事外。以他的才能,比之于中書令李沖大人如何呢?比之于給事中李安世大人又如何呢?卻為何一事無成,只在錦衣玉食中消磨度日!」

  聽得此言,拓跋宏也怔了。我轉身以背相對,其實,這番含憂帶怨的話傾吐出來,多少是仗著他平日的寵愛與信任的。他果真就走了過來,含著愧疚,輕聲道:「朕其實也是明白的,難為太師了……」

  我心中稍覺安慰。然而,話是如此,那道鴻溝畢竟不是輕易就視而不見的。

  過了幾日,馮夙進宮,照例要在太皇太后處盤桓些時候。

  未至殿外,歡聲笑語便已傳送入耳。我和馮瀅對視一眼,會心微笑。馮瀅感慨道:「馮夙實在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我莫名地怔忡起來。這話不錯,然而總不是那麼簡單。

  馮瀅又道:「你尚有母弟,我卻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她說話時依然是恬靜的模樣。我心中微感酸澀,忙執了她的手,道:「妹妹,還有我呢。」她安靜地笑了。半晌,將手慢慢地抽了出來。

  進門,首先留意到的卻是拓跋宏的六妹彭城公主。公主名瑤,方十四歲,向我和馮瀅微微欠身,含笑道:「兩位馮貴人到了。」諸多笑語,一時靜歇。惟有馮夙,施施然起身,笑嚷道:「姐姐,我今日來是道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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