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一五


  這些日子,神使鬼差地將那藥粉藏於指甲內,日日都換一遍,這是母親教的。翠羽看得心驚肉跳,顫顫地問:「娘娘,您真打算這麼做麼?」我憂惶地笑了:「我還沒想好呢。」心裡卻放不下。

  今日午後,原是一個人靜靜的,只想彈一會兒琴。近來,拓跋宏來得少了,我常常感覺到一種無所事事的空洞。琴已蒙塵,人亦倦梳洗。

  此刻,揚手向琴上一拂,塵埃的顆粒便紛紛揚揚,晃悠悠地墜。我默默地出了神,終於又低頭,信手翻出一段清泠的音。先奏《陽春》後《白雪》,為何活潑悠然的曲子竟沉鬱如斯?

  心煩意亂間,忽然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緩緩移到了身後。我心不靜,所以輕易就能為微不足道的聲響所驚。目光旋即順著眼角掃去,只見衣袍一角,一片明黃,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不是拓跋宏麼?

  他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後,想必是不忍驚擾吧。我本該回身相迎,卻偏偏裝做不曾留意的樣子。略一思忖,心中忽然有了打算。

  遂將曲調驟然一轉,纏綿哀怨的歌也隨之唱了出來:「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終風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這歌,本已幽怨至極。更何況心隨曲動,想起了昔日——他的柔情蜜意,我的癡心妄想——心中一酸,到底落下淚來。我就勢伏在琴上,哀哀地哭泣。

  「妙蓮,妙蓮!」拓跋宏見此,無法再不作聲,「你這是怎麼了?」他繞到跟前,睜目注視我半晌,眼中有驚憂之色。

  我故作驚惶地站了起來,匆匆拭淚。看他心焦,又再三追問,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他終究明白了幾分,輕聲道:「你心裡難過了?」

  我淒然微笑道:「皇上有多久沒有聽我彈琴了?」言畢低頭,輕撫雕花的琴腹,指上猶沾細塵,我微微歎息:「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拓跋宏不忍再聽,有些倉促地喚我一聲:「妙蓮。」卻沒有別的話說。只是那麼怔怔地、微帶痛楚地凝視著我。半晌,歎息道:「冷落了你,實在是抱歉。」雙手輕輕地攬住了我的肩,我將頭側過來,淚珠兒恰到好處地打在他的肩頭——既為他的歉意,又為我的無奈。

  其實,他的所為並不過分。只是我對於他的期許,卻傷了我自己的心。如果單是名利上的企求,似乎也還好些,但偏偏又摻雜了些情竇初開的真情,那真是作繭自縛而又無可奈何了!此時,原有幾分假意的淚水,漸漸轉成真情,我方能模糊地體會出心中的滋味。

  「妙蓮,你不要難過。」他不禁慌了。

  我心中多少是有些欣慰的。這些日子裡,面子上的賢淑大方是做給人看的,心底的嫉妒、酸楚和失落,卻只能放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慢慢地咀嚼,默默地吞咽。如今,這委屈終於有了小小的出口。

  我如此而為,半為傾訴衷情,半為試探君心。拓跋宏既不厭煩,又不責怪,只是柔聲相慰,便可知,他對於我的情分,其實並未散去。

  於是,我難得任性起來。七分委屈,三分做作,伏在他肩上哭得更傷心了。

  拓跋宏從未見我如此,便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只得緊緊地抱住我,輕拍我的脊背。口中忽然娓娓地說道:「近來多有冷落,罪在朕躬。但你在我心中,始終是無法被取代的。我不會忘記曾經說過的話,永遠不會忘。」

  他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傾吐,異常清楚地喚起了我對於那日登高的記憶。高樓簌簌的風,仿佛就在耳畔,曾經的話語仿佛也就在淩厲的風中一遍遍地重複:

  「那麼,終有一天,朕要入主中原,變法改度,為我朝開創一個盛世。」

  「那不會太久的。」

  「到那時,你就是我的皇后。」

  原來,他一直將此看作承諾。一瞬間,內疚的是我的心,不禁自問:這個人,真的是我全心所愛麼?若他不是皇帝,我還會愛他麼?心中頓時悲喜交集,一時凝噎。

  終於,由他攜了我的手,一併坐下。他的手擱在琴上,胡亂撥著,這叮叮咚咚的脆響,卻頗有幾分詼諧的趣味。

  我收起淚水,清水敷面,點胭脂,理雲鬢,卻又不時地偷眼看他。他忽然轉過臉,笑說:「妙蓮,你教我。」此時的心情已然平復,又有些隱約的滿足感。遂嫣然一笑,走過去手把手地教他。

  拓跋宏的手握得筆,開得弓,卻偏偏奈何不了這硬邦邦的弦。那笨拙的指法,讓我忍俊不禁:「哎呀,真是難聽死了!」我捂著耳朵,嬌笑著躲開去。冷不防,袖子卻被他扯住了。他一使力,我便跌到了他的懷中,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若不是嬿姬的宮人忽然到來,這將是一段溫馨旖旎的辰光。然而,偏就這樣巧,嬿姬病了。

  「太醫怎麼說,擬了什麼方子?」拓跋宏急問。順勢站了起來,仿佛即刻就要走的樣子。我滿心黯然。他忽又回身,滿懷歉意地望著我,稍作踟躇。

  我心知是嬿姬恃寵而嬌,小題大做,面上卻不得不關切:「嬿姬要緊麼?皇上,臣妾和您一起過去看看吧。」

  拓跋宏只匆匆點了一下頭,轉身便出去了。我怔了怔,亦緊隨其後。一路走下階,一面騰出手來攏了攏鬢髮——這一抬手,我望見自己猩紅的指尖,心中忽然打了個寒噤。

  嬿姬果真並無大礙,只是懨懨的,精神有些委頓。然而細看她,這些日子以來,她的面龐卻愈加白皙豐秀了。見了拓跋宏,她並不多禮,只以脈脈的目光相迎。驀然見了我,卻掙扎著要起身下床。

  我忙搶到她跟前,扶著她的肩,笑道:「妹妹不要多禮了。」她亦不是真的要起來,也就微仰著身子看我,盈盈一笑:「還是姐姐最體貼小妹。」

  此時,外間的爐子上正煨著一盅銀耳燕窩。我極其自然地說:「皇上陪嬿姬說說話,臣妾出去照看一下。」這話一出,連自己都有些吃驚。隱約覺得,我並不是單純地要逃避他們之間的柔情蜜意。而在我的手觸到那溫熱的銀盅時,這並不灼人的熱度卻刺得我心中一痛,雙手也顫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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