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一一


  袁瓔華在此刻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翠羽驚道:「袁貴人……」我這才轉頭,微笑亦在瞬間浮上面龐:「姐姐有興致看我編排歌舞麼?」身子卻不動,只是盈盈地看著她。

  瓔華在我身畔坐下,黑幽幽的眸子看住我:「編排歌舞,是給皇上看麼?」她的話,即便和氣,也讓人覺得芒刺在背。我但笑不語。她又說:「妹妹下得這番功夫,難怪獨邀聖寵。」她話中的譏諷,我終究勉強忍下了,只微微一笑:「妙蓮愚魯,謬贊了。」瓔華卻又輕描淡寫地說:「難怪外間傳言,說皇上縱情南朝風物,迷戀漢家歌舞。」

  我不覺微微作色,冷笑道:「外間的事,姐姐都了若指掌麼?」言下之意是,難道你與宮外之人私通消息?瓔華果然變了臉色,一時卻無話。

  我心中不免得意,卻小心翼翼地將笑容抿於矜持的雙唇間,又將話頭牽了開去:「還是看歌舞,賞絲竹,姑且打發時光吧。」

  她怔了怔,須臾,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這倒是一個消遣的好法子。往後,清閒的日子可多了……」她忽然停下來,笑容中別有意味,「不過,我對漢人的歌舞,一向不感興趣,這宮中怕也尋不到知音人。妹妹還得自個兒慢慢看……」

  我隱約感覺她這番話有些不尋常。於是,眸子轉了過來,看住她,卻依然微笑道:「袁貴人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瓔華終於笑了,以旁觀者的漠然,一字一頓地說:「皇上就要納新人了。」

  心中轟然一聲,神色卻一無變化。我只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哦。」眼前卻恍恍惚惚的,只聽見袁貴人絮絮地說著:「聽說那是個高麗女子,姓高。見過她的人,都贊她美若天仙,說是世間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美人了!……」

  「哦。」我依然神色淡淡,「那又如何?」

  「你……」瓔華忽然氣結。望著我,瞠目結舌。我依然微笑著問:「姐姐以為如何?」

  「我以為如何?」 瓔華冷笑了,「龍城鎮將上書,稱高氏之女,德色婉豔。於是將她獻入掖庭。那真是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啊!你以為皇上的寵愛不會轉移麼?」

  心中其實是雜念叢生的,慌亂的、尖銳的、痛苦的。我刻骨地記著我們的耳鬢廝磨,刻骨地相信他那份深重的情意……但轉瞬間,一切卻都變了。原來他的深情,也不過如此啊。心中倒抽了口涼氣,隱隱作痛,所有的疑惑和不安卻都壓在心底,只淡淡地笑道:「皇上的事,豈可隨便議論?更何況,他要做的,也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還是妹妹看得開!看來,是我多事了。」 瓔華的神色瞬間又是平靜如水,話語的鋒利藏在悠然自嘲中,「其實,又何必擔憂呢?你是太皇太后的嫡親侄女兒!」

  我凝目看她,這話別有深意,她是在隱諷我另有所圖。但我卻無話,心中驀然一陣悲涼:無論如何,我還是太皇太后的嫡親侄女兒啊。

  遠處高臺的歌,渺茫地傳來。瓔華走了開去。我的手依然按著朱欄,節拍卻早已零亂。

  回去時,便覺得有些疲倦。翠羽來扶我,瞥見我的臉色,驚問:「貴人,要傳召太醫麼?」我擺了擺手,我並沒有病,我又怎能在這個時候病倒呢?

  再見到拓跋宏,我依然微笑如初。

  為他鼓琴瑟,啟朱唇,盈盈唱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這歌,是適合傾訴衷腸的。以輕盈的調子唱,是堅貞的愛意;以悲愁的聲音唱,是刻骨的相思。我疊唱再三,終於由喜至悲。

  拓跋宏的聲音凝重而滯緩:「我們並未分離。」我按著弦,神情楚楚,微笑道:「日後呢?」他原本就是心事重重的,此刻更有些驚,有些慌,但依然平靜地說:「妙蓮,宮裡和民間是不同的……」

  我心中忽然一緊,有些迷惘地站起身來。他有些微愕然,望著我。我說:「這個時辰,臣妾該為皇上準備鵝掌了。」我的聲音比平日更為柔軟甜糯。轉身而去,他在我身後微微歎息。

  當冰涼的水浸沒我的雙手時,我握著鵝掌,淚水終於滑落下來。他說得沒錯,宮裡和民間是不同的!我深深地吸氣,心中淒涼,卻另有一種明澈:帝王家本是如此。

  晚膳時,那道鵝掌,盛在朱色木漆繪牡丹圓盤中,由我親手呈了上去。拓跋宏尚節儉,我亦投其所好,食具菜肴皆是清雅簡便的。

  他一如往日,每道菜都細細地嘗。我心中卻有些酸澀。此情此景,看似舊日,卻分明不是舊日!

  他終於停箸歎息,看著我微寒清澈的眼,問道:「你是聽說了高氏麼?」頓了頓,看我的微笑有了憂鬱的點染,他又說,「你大可不必介意。無論如何,她越不過你的地位。」

  他到底是說了!我心中儘管悲憫,卻又有如釋重負的輕鬆。「臣妾並不敢奢求什麼。一切只要皇上喜歡便好。」我溫柔地說,心中無端委屈。

  「妙蓮啊。」拓跋宏歎息,伸過手來與我緊緊相握,仿佛傳遞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承諾。「我心中,無人能越得過你。」

  我不說話,只是微微地側過頭。精緻的六葉宮花,玲瓏的翡翠珠鈿,斜插的發釵上垂落纖長的墜子,微微地晃。眼中的笑迷離而淡然,看住他,一句話也沒有。我知道自己未必有十分的美貌,但看上去卻有十分的驚豔。

  他忽然笑了,目不轉睛,道:「細看,你也並非國色。」我刻意戲謔道:「自然比不得那個高麗美人。」微微嘲諷,卻又不唐突,隨即盈盈地笑,仿佛剛才的話只是天真的孩子氣,只是因為歡喜而賭氣。

  他一怔,有些窘,有些無奈,眼中盛著讚美與欣賞,遂笑道:「可是,誰又能比得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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