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


  這一笑,仿佛就把一切遺憾都消泯了。

  然而,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美人還是如期入了宮。

  貴人,高嬿姬。拓跋宏給了她與我相當的名分。新封的貴人,如我去年那般,一時占盡了風光。在宮女們嚶嚶的議論聲中,在妃嬪們幸災樂禍而又心懷怨恨的轉述中,在拓跋宏不經意的言語中,在別人躲躲閃閃的目光中……到處,都在傳說著她的美貌,她的溫厚。

  而我,卻一直無緣相見。

  2

  「妙蓮,你見過高貴人了麼?」

  那日,請安畢,殿中留下來的,惟我一人。倚著坐床的太皇太后,神情安詳,溫言笑語閒話家常之際,卻突如其來地提到了高貴人。我若無其事地搖頭,便看到,她的目光漸漸褪去了藹然與慈祥。

  「她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太皇太后垂手靠著幾案,眉頭似蹙非蹙,緩緩地說,「她原是高麗人,後來舉家西歸,定居龍城。守將上書,說她姿容絕代,宜配天子……我便做主,為皇上聘下此女。」

  什麼,是姑媽做的主?我怔了怔,來不及回過味來,先忙於隱藏驚詫而迷惘的神情。但到底瞞不過我的姑媽。她挪了挪身子,趨前問:「妙蓮,你怨我麼?」

  我不安地站了起來,想解釋,想謝罪,太皇太后卻擺手示意我坐下。「她的美名已經遠近傳播了,不如此,我又能如何?」她直望著我,微笑依然,目光中卻有更深的內容,「何況,皇上子嗣稀薄,為皇業計,我理應為皇上廣納嬪妃……」

  我不安地低下了頭。子嗣、子嗣!我母親又何嘗沒有提醒過我。但我並不那麼著急,拓跋宏的恩寵使我自信於自身的處境,何況我風華正茂……如今,卻低了頭去,不堪承受這話中的分量。

  靜了片刻。還是太皇太后先開了口,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妙蓮,不要去介意這個。」我穩住急亂的心跳,舉目望去。她的唇邊有縱橫的刻紋,硬朗而威嚴。「哪個皇帝不是如此呢?」她說。聲音微微變了調,不是幽怨,而是一種漠然的恨意。

  我的姑媽,昔日的馮貴人,當年也曾身受的文成帝的三千寵愛。然而,又有了李夫人。那個國色天香的女子,本是永昌王拓跋仁的妾,永昌王犯了死罪,她和家人從長安被送到平城皇宮。顛沛流離,生死相別,竟不曾使她失了顏色。她雜在眾多淪為宮婢的家眷之中,素服白麵,猶如鶴立雞群。

  彼時,文成帝恰在高樓之上,見而悅之,問左右:「這婦人美麼?」左右鹹曰:「是的。」於是,天子下樓來,李夫人便成了文成帝的新寵。

  我早已聽得怔了。其實,姑媽幼年入宮,數十年來必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只是,如今的她,握生殺大權,掌家國斧鉞,誰又敢想像她青春年少時的情愛呢?

  太皇太后已年屆四十,昔日的美貌日漸消磨於縱橫捭闔的周旋中,然而歲月卻又賦予她另一種端莊寧和的氣度。她的目光淡漠而自矜,聲音卻是柔軟的,仿佛含著笑意:「可是,立誰做皇后,也不是皇上一人說了算,祖宗家法擺在那呢。」

  是的,祖宗家法。我霎時清醒,實際的勝負和現實的利害早已分明:最終鑄成銅人,被文成帝立為皇后的,是我的姑媽,今日的太皇太后。

  我懵懵懂懂地想,鑄銅人,顯然不是那樣簡單。這其中的佈置,是相當微妙的。而昔年的李夫人畢竟比不得自幼長於深宮的馮貴人。後來,李夫人生了皇長子拓跋弘,即後來的獻文帝。太安二年,拓跋弘被確立為皇儲,李夫人依祖制自盡,追封為元皇后。結局也不過如此。

  而在她歿後,已身為皇后的姑媽,撫養了皇太子拓跋弘,這是她日後臨朝輔政的籌碼。後來,在思皇后李氏自盡之後,她撫養了獻文帝的長子拓跋宏;再後來,在貞皇后林氏自盡之後,她又撫養了拓跋宏的大皇子……

  有如坐朝聽政般端直正肅,太皇太后繼續說:「皇上的寵妃多的是,然而皇后卻只有一個。妙蓮,你是聰明人,不會執著於一朝一夕的得失吧?」

  我微覺悚然。前所未有的壓力,驟然奔襲,迫使我捨下一些曾經執著的東西。但哪怕只是在心裡捨下,也依然使我心苦。

  起身告退時,我才驚覺,額上、背上已逼出了薄薄的汗。仿佛曾激烈掙扎過。踱到殿外,卻是雲淡風輕。五月天,耀目的陽光拂了滿身馥鬱的花香。我忽然微微地笑了。沉靜的面容,波瀾不起,眸子黑幽幽地平視遠方。馮妙蓮終究還是馮妙蓮。

  我和嬿姬,終究是要相見的。

  春日宴。

  在鏡前踟躕良久,我以一襲銀白灑朱砂的複紗羅裙,束水紅色對襟衫子。彼時,南朝女服多以對襟為美,已不大崇尚秦漢以來的右衽了。我在北朝,亦隨了此風。腰間緋紅色的絲帶,一直垂到裙底,又被輕步玉階所喚起的微風拂到了身後。我將三分之一的髮絲分出來,挽一個搖搖欲墜的墮馬髻,一對寸把長的紫水晶缺月發釵,從烏光水滑的發腳直垂下來,螓首輕揚之際,晃悠悠,襯得一張白麵越發雍容矜貴。

  梳妝畢,登車赴宴,心中忽然一怔:不知那高貴人究竟生得如何美豔,又是如何裝扮?

  在階上跪迎拓跋宏,我款款下拜,他親手相扶;隨他穿堂入室,他回頭顧我,我含笑應對;殿內香氛雅韻,他談笑風生,我語笑嫣然……依然是往日的馮妙蓮,玲瓏心藏在清秀柔弱的容顏之下。但不知為何,那晚卻一直心不在焉。總是頻頻心驚,頻頻顧盼,直到——直到嬿姬翩然而至,我的心,驟然墜了地,刹那間平靜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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