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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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是溫婉明秀的江南女子,即使礙於身份,不得不穿呆板沉悶的鮮卑袍子,她也依然是其中鶴立雞群的一個。她喜歡以漢家裝束來打扮我,教我音律、歌舞,又讓我說漢語,習漢字。博陵長公主見了,每每訓斥、鄙薄。她是我的嫡母,自詡尊貴,看不起母親的出身,亦不能容忍她的得寵,甚至連我穿漢裝的權利也要一併剝奪…… 我平日裡並不常見公主,但每逢年節,她端莊冷漠的神情,以及唇邊若隱若現的輕笑,卻是我無法逃避的。其實,她從未疾言厲色地呵斥過我,但那陰惻惻的隻言片語,卻足以使我銘記羞辱。我一直是恨她的,儘管我是那樣溫順的女孩子。 如今,我進了宮,一襲漢裝,明豔張揚的裙裾迤邐於身後,可惜她看不見。 她很早就病逝了。死在平城,是太上皇獻文帝駕崩的那一年,當今天子還只有十一歲。 公主病重時,娘曾帶我去探病。重重幔帳,一層層地卷起,我赫然看見一張瘦得不成人形的臉,那雙晦暗昏濁的眼睛,卻依舊是冰冷的。 「哇」的一聲,我忽然哭了出來,娘慌忙來掩我的口。然而遲了。公主艱難地仰起身子,顫抖的手指和憎惡的目光,驟然指向我。我哭得更大聲了。在我的哭聲中,公主怒道:「帶她出去!」聲音卻是無奈的,懵懂的我忽然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幾日後,博陵長公主去世了。靈堂裡一片哭聲,惟獨我,沒有畏懼,亦沒有淚水。我甚至想:以後再沒有人能為難我們母女了。那時雖小,卻清楚地知道,我的母親是最得寵的。 馮瀅哭得很傷心。我問她,為什麼要哭?她的臉上掛著淚水,吃驚地望著我。我卻冷冷地笑了——冷笑的時候,我仿佛驟然長大了幾歲。 我從小便是如此。世情的冷暖,很小就懂得了。 3 進了宮,即便在這樣天真悠遊的年歲裡,又有煊赫的家世可倚仗,我依然不敢有絲毫疏忽。 拓跋宏確實待我很好。他容許我隨意進出他的書房,翻看他堆在案頭的《論語》、《尚書》;容許我故意將他看到一半的書翻亂;容許我任意批評他每日必練的漢字;容許我在對弈時屢屢悔棋……我知道,我的機敏、聰慧,甚至帶著孩子氣的任性,在他眼中,都是可憐可愛的。但,我們之間的距離,終究難言。作為太皇太后的侄女,中宮之位應是指日可待的——即便不是我,也必是馮家女子。拓跋宏尚未親政,事事都須請示太皇太后。姑媽是做得了這個主的。這層關係,多少有些微妙。即便燕婉情好,亦跨不過那道滄海。 每次侍宴,我總是事先叮囑翠羽:「你替我留意著,皇上在每個菜裡伸了幾筷子……」費這番周折,不過是想知道他最愛的菜式。拓跋宏力求節儉,幾乎沒有特別愛好的吃食。或許有,但他並不過分表現出來,怕宮人投其所好,鋪張浪費。 然而,他有他的顧慮,我亦有我的心思。 翠羽向我稟報了一月有餘。我用心記下,細心一比較,心中已經有數了,即刻傳話給母親:尋一個江南制鵝掌的方子來。 娘翌日便托人遞了方子進來。我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但心思機敏,試了幾次便深知其中要領。心中有了期許,便甘願讓冷水凍了撫琴握筆的手,讓油氣汙了素白明豔的衣。為博君王一顧,委屈亦不曾覺得。 尋一個機會,他有閑,亦有心情。我陪他進膳,端莊地站在他的身側,從宮女手中依次接過菜,嬌聲軟語道:「皇上嘗嘗,這品三絲燉燕窩,紅的是鮮肉絲,白的是嫩白菜絲,黃的是香菇絲,晶瑩剔透的是燕窩絲……」一面伶俐地介紹,一面為他布菜。然後,我不動聲色地端上一碟鵝掌。 「這鵝掌似乎不是平日的做法。」拓跋宏疑惑地望著我。我有意問他:「皇上為何獨獨在意鵝掌呢?」他笑道:「鵝掌是鵝身上最活絡的部位,嚼起來最有滋味。」我不禁莞爾,原來自己猜得並不錯。舉箸夾了一塊給他,笑吟吟地看他品嘗。 「怎樣?」我不免有些緊張。他低頭嚼著,一面靈巧地剔出骨頭,一面緩緩說道:「柔韌鮮嫩,清脆香濃。」 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我只說:「皇上喜歡便好。」盈盈一笑中,幾分得意,輕輕點染。拓跋宏便猜測道:「妙蓮,莫非這是你的手藝?」他問我,亦以目光詢問我身邊的宮女。我含笑不語,卻有宮女們微笑頷首,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妙蓮,你……你怎麼知道我最喜鵝掌?」他縱然歡喜,卻又生了疑竇。我故作驚詫狀:「臣妾怎麼從沒聽說皇上最愛吃鵝掌?」 一時失笑,他釋然,向我溫柔注目,說:「你誤打誤撞,卻也教我喜歡。」頓了頓,又徐徐解釋道:「其實,朕對衣食用度向來不怎麼上心。」 「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思在聖賢書中,在詩詞歌賦裡,在萬民福祉上……」我看著他的眼睛,推心置腹一般,溫順和婉地說下去,「難怪,您時時委屈了自己,卻不知,旁人是怎樣為您掛心……」 他忽然伸手過來,與我輕輕相握,笑道:「妙蓮,這個人是你吧。」我微微一笑。他握緊了我的手,又說:「可你不是旁人。」仍是平常語調,眼中卻有款款深情。我不禁心中一熱。 仍然握著我手,他微笑、歎息,緩緩地解釋:「朕並非沒有特別的喜好,只是身為天子,不可專注於一物一事,以致上行下效,蔚然成風。」 寥寥數語,卻讓我心中肅然,不禁正容道:「皇上這番苦心,天地可鑒,卻不足為外人所道。這是臣妾的福分,亦是黎民蒼生的福分。」他聞言一怔,與我深深相對。此刻的柔情,容不下絲毫雜念。 轉瞬,我心中一動,衝口而出:「既然上行下效,那皇上何不因勢利導?」 他一怔,繼而溫和地鼓勵我:「有什麼想法就說吧。」 我卻不能不顧忌自己的身份。於是,輕輕地遞一個眼色給翠羽,待她領宮女們退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說:「皇上不是想變革衣冠嗎?親貴大臣們對此頗有微詞。不如您以身作則……」我的話依然只說一半,留下餘地,給他,亦給我自己。 他凝眉聽著,終於拊掌開懷:「妙蓮,你比你大哥還知我。」我但笑不語。那是因為我用了心。用了心,卻不只是為他這個人。 他的心思總是如此隱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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