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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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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婉嫻對著女兒伸出手,顫抖,說:「小柔,你過來坐……讓媽媽看看你……」 莊柔幾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一動不動,沉默的與母親僵持。 莊致遠依舊不動聲色的靜觀,見莊柔不放手,憤怒上了額頭深深的紋路。 葉婉嫻冷笑帶淚,「好,好,這是我女兒!這是我女兒嗎? 莊柔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那是一次決定命運的賭博。 如果她放開以錚的手,走向父母,就是否定了自己的那句「我愛他」,以及長久以來的所有堅持。爸爸會把她保護起來,然後不擇手段的懲罰以錚。 而如果她依舊坐定原地,就是把自己徹底放上了父母的對立面。那樣的話,就是徹底背棄家人。爸爸是否也會憤怒到說出,我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莊柔一輩子做過很多沒有前進一步,也沒有後退一步,因此遺憾的事。 然而,那一回,她的愛創造了奇跡。 她後退了一步,也同時,前進了一步。 以錚感到莊柔的手在用力,幾乎錯愕之中,他被她拉著,一起坐到了葉婉嫻身邊。 兩人十指相扣。 她帶著他,一起坐到父母身邊。 她的恐懼,原來可以如此堅強。 極度緊張之下,莊柔根本沒注意以錚心中的排山倒海,也沒去看爸媽眼中的轉瞬變幻。 她如上了發條一般,開始說話:「媽媽……我一直在想怎麼戰勝你們,怎麼讓你們認可我的選擇。我、我還準備了好多理由來說服你們,原諒他,原諒我。可現在……現在我不會說了,我不該被原諒,我該受懲罰。回來之前,我拼命回憶媽媽生氣傷心時的樣子,活了十九年,我看過媽媽所有的傷心樣子,有好多種,我想著總會是其中一種,所以每一種都排練一遍。」 她喉頭苦澀,淚不斷流出,「可你今天的樣子,不是我認識的任何一種。我寧願自己沒有被生出來過,我是天底下最可惡的女兒!別的女兒或許讓她們媽媽添了一根白髮,我卻讓自己媽媽添了一種痛苦的樣子,這是多少根白髮?」 以錚想止住她,然而她指甲隔著衣袖摳的他疼入骨髓。 他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如同打針的過程,他阻止不了,他只能給她力量。 莊柔根本停不下來,「我真希望你們能懲罰我,怎麼都行。只要……還讓我拉著他的手就行,他的錯不比我多一分,我的錯也不比他多一分,要懲罰都是兩個人一起。我要做你們的女兒,我還想給媽媽添一種快樂的樣子作為補償,所以不要趕我走,就、就這……」 她停住,因為臉頰感到了媽媽的手,並不十分柔軟,還有點冰冷。 她抬頭,想去觸碰那只手,然而她不能放開以錚,一刻都不能放。 媽媽捧著她臉頰的手越來越緊,聲音顫抖的幾乎控制不住。「小柔……你沒添一種痛苦的樣子。這一種,你沒見過,是在……那段時間中學會的。這個樣子,只是想念女兒的樣子。這樣的你,我不認識了。我的女兒……不見了,我想念她。就是這樣。」 莊柔一時迷惑,茫然的不知這是原諒還是懲罰。 媽媽放開了她,錯開很遠距離。 「現在,我還是沒找到女兒。」 以錚眼看著那道霹靂劃入莊柔體內,讓她的心燒成焦炭,鮮血噴濺。她懵在原地,腦中似乎已一片空白。他心疼的不能呼吸,驚怒看著莊致遠,用目光警告他已經太過分。 「婉嫻。」一直默不作聲的莊致遠這時低聲喚著妻子的名字,示意她說夠了。他拍手把司機叫了進來,吩咐:「帶小柔回家。」 莊柔依舊沒有反應,無知覺的掛在以錚臂上。 莊致遠站起,走到女兒身邊,拍著她的肩,「寶貝,你先回家,剩下的事交給……」 莊柔驚醒,搖頭,「不,我不走!」 莊致遠張大了嘴,怒目圓睜。他那一直懂事而順從的女兒,竟能發出如此大的抗議聲音。 以錚決定打破自己的沉默,小柔的勇氣超乎了他的預料。他不可能看著她再為他挨一耳光。他輕輕撫上她抓著自己的手,說:「聽話,回家。」 在莊柔反對之前,他硬生生將她的手掰開,推給了司機。 以錚叮囑:「別忘了睡午覺,睡到我叫醒你為止。」他的洋娃娃消失在門後,他自言自語,「……我一定會去叫醒你。」 莊柔出門的一刻,葉婉嫻仿佛整個靈魂都被抽空,她癱軟在丈夫身邊,用最後幾滴淚完成了這個殘酷的救贖儀式。她重歸鎮定,抬眼看向以錚。 以錚自覺的挪的遠了些,回到他們的對立面。 一對二的談判,開始。 這是以錚「補天」的方法,金融巨案最真的真相,最深的秘密。 莊致遠先開口,冷冷盯住對面的年輕人,「梁以錚先生,五年前我選擇了你做幫手,聯手推倒BBC金融帝國,是因為你作為一個律師是初出茅廬,當時還沒有很多人知道,然而才華驚人,年紀輕輕就有大將之風。我想要BBC銀行消失,你想要借一個大案打開前途。我提供證據,你提供能力。我們公平交易,各取所需。可是我當時做夢也不會想到,你居然在交易的同時,給自己留了最厲害的後路——把我女兒拉下水,我十四歲的女兒!」 以錚一時恍惚,五年前的玫瑰園,她的十四歲生日宴會,如蒙太奇般出現在眼前…… 孤獨的白衣女孩,坐在鋼琴邊,如畫的精緻眉眼,洋娃娃般的柔美笑顏…… 他走近了她,鋼琴鍵黑白跳躍,她含笑告訴他人生來就要忍受無奈…… 他牽著她的小手走上樓梯,站在落地窗前,對著夜景歎息眾生的孤單…… 一切清晰的如同昨天。 他的整個生命在看到那個14歲女孩的一刻發生了滄海桑田的翻覆。他知道自己需要的證據光碟在哪裡,他知道自己該在那個時候、那個地點拿了東西離開。這個女孩,應該跟他毫無關係。 然而她那麼孤單,她在豆蔻年華就被迫學會「人都要忍受無奈」,「看夜景就不孤單了」。她近乎絕望的抓到了一個隻因為她是她,而不是「莊致遠的女兒」才跟她說話的人。 他怎麼忍心把她留在鋼琴邊,重回孤獨? 她帶著他參觀房子,他幾乎忘了證據,忘了交易,眼裡心裡全是她。直到她命中註定般的帶他來到主臥室,那個他本該來拿證據的地方。她興高采烈的往大床上一坐,困意頓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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