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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朝夕對此從未正面回答,每次都是含糊其辭,有一次又被林染秋問道這個問題,她神色恍惚地說了句:「我不記得臉了。」

  「誰的臉?」

  「不記得了。」

  ……

  這天上午,她一覺醒來發覺已到十一點,都快吃午飯了,自從迷戀上雕塑,她在Z大這邊曠課就更嚴重了,已經幾次被系主任警告,如果繼續曠課她將被除名,她也寫了幾份保證書,保證不再曠課,可是她還是管不住自己,即便美術院那邊沒有課,她也不想在這邊上專業課,每天不是背枯燥冗長的法律條文,就是分析各種案例,她厭煩到頭痛的地步了。

  「405鄧朝夕,有人找!」樓下傳達室的大媽突然叫她。

  朝夕剛洗完臉,以為是林染秋找她,趕緊穿上大衣跑下樓去,林染秋因為大把的課餘時間沒地方揮霍,經常上這兒來找她,約她吃飯,或者去爬山什麼,兩人早就不是普通師生關係,已經成了朋友,女生都是很敏感的,她當然也知道林染秋如此頻繁地到她這兒來揮霍課餘時間,自然不是只把當她學生或者朋友,但林染秋就是這點好,從不暗示或者表露什麼,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閑閑的,懶懶的,說話閑閑的,做事也是閑閑的,不緊不慢,不慌不張,對什麼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而聰明的朝夕就裝糊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約她吃飯也好爬山也好,她大大方方地去,也很放心跟林染秋出去,因為林染秋是典型的君子作風,每次帶朝夕出去玩總是很準時地送她回宿舍,這傢伙掐時間掐得太准了,晚上十一點學校關門,他從來沒有在十一點過一分回來過,每次都是在逼近十一點的五分鐘內將朝夕送到校門口。

  而且,林染秋還很有紳士風度,從不主動對女生親近或者是佔便宜什麼的,用他自己開玩笑的話說,除非是哪個女人下了藥要辦他,否則他不會就範,最後又不忘補充一句:「當然,我很歡迎女士們下藥辦我。」

  朝夕每每被逗得咯咯地笑,在認識林染秋前,她很少笑,幾乎忘了自己笑是什麼樣子,可是現在她倒經常笑了,笑得沒心沒肺,當自己沒心沒肺,最好是沒心沒肺,這樣才會慢慢忘記那些傷痛,這也是她選擇跟林染秋走近的原因,至於周圍的人怎麼議論,誤會林染秋是她男朋友也好,嘲笑她找了個窮教書的也罷,他都懶得去解釋,大約是近朱者赤,朝夕受林染秋的影響現在也變得閒閑的了,說話做事總是比別人慢半拍,對什麼都不在乎,如果將來和林染秋發展成男女朋友或者是嫁給他做老婆,也沒什麼不可以,是女人總要嫁人的,嫁誰不是嫁呢,她已經是這樣了就只能這樣了,她覺得自己真是沒心沒肺了,可能是林染秋很準確地把握住了她的這種心理,所以從不強求她什麼,他不急,一點也不急,因為他相信水到渠成的道理,兩個人都不急於確定什麼,那就再好不過了,在一起輕鬆無比,沒有任何負擔。

  前幾天剛下過大雪,宿舍樓下花圃裡的雪還沒有化,覆蓋著薄薄的一層白,已經凝成了冰,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熠熠閃閃的,仿佛那裡面藏著什麼珍寶,朝夕穿上大衣下了樓,立刻眯起了眼睛,花圃裡的冰雪反射著的耀眼的光芒讓她覺得很不適應,她眯著眼睛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發現林染秋的身影,正四顧張望著,旁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朝夕,好久不見了。」

  車子在胡同裡拐來拐去,行駛得非常緩慢,因為不時有小孩在馬路中央放爆竹,或者有行人貼著車子穿過胡同,司機不得不放慢速度,朝夕原本對北京不是很熟悉,但自從認識林染秋,在他的帶領下經常穿梭於北京的各種胡同,慢慢的也就熟悉了起來,她判斷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在後海附近,至少沒有出後海的範圍,最最平常不過的一條胡同而已,狹窄的透道兩邊隨處可見晾曬著小孩衣物的大雜院,不時有狗吠聲,路邊有時還堆放著煤球,讓原本通仄的胡同更加狹隘得難以通行。

  繞來繞去的,朝夕有些犯暈了,不明白樊疏桐怎麼帶她來這迷宮似的胡同裡兜圈子,難道他住在這裡?

  結果是她猜對了一半,樊疏桐的確是住在這裡,曾經住在這裡。「我小時候在這住過……」樊疏桐跟朝夕介紹說,「那時候老頭子在北京任職,部隊上分給我們加一個院子,我媽帶著我在這裡住了有三四年呢,直到老頭子調到聿市,我們才搬走,院子後來還給了地方,剛開始住了好幾戶人家,後來別人集體買下,前年正好房主移居國外,我看價錢合適就把它買下來了。」

  樊疏桐說著這些的時候,朝夕臉上沒有任何反應,像在聽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在說話,跟他毫不相干。

  事實上從他見到樊疏桐第一眼開始,她臉上就始終是無風無浪的平靜,一點也不意外,一點也沒表現出意外,陌生的眼光打量他幾眼,只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樊疏桐卻激動得要命,從美國飛回國,一下飛機就著急打聽朝夕讀書的學校,要不是被老雕逼著去醫院做複查,他只怕當時就去找朝夕了,但是很奇怪,他沒有打電話問連波,而是打電話給寇海問朝夕情況,為什麼不打給連波?他沒有仔細想過,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寇海接到樊疏桐電話的時候正好和細毛他們在喀秋莎吃飯,細毛的二姐二毛生日,柯夕年給二毛慶生,在喀秋莎宴請一幫親友,聽聞樊疏桐回國,黑皮立刻激動地放下酒杯,連聲問:「人呢,人呢?」寇海剔著牙,沒好氣地說:「在北京。」

  黑皮當時還沒反應過來,疑惑地問:「啊?北京?幹嗎要去北京?從香港轉道回聿市不是更近嗎?」

  細毛哧哧地笑:「看來我們的樊士林(司令)腦子沒壞,還知道去北京那個看自己喜歡的妞,原來我很擔心他在美國開顱,被美帝國主義開成了傻子。」

  「嗯,英雄所見略同,他腦子的確沒壞,認得妞肯定也認得我們。」寇海笑著頜首,「我還生怕他開顱會搞得失憶呢,那就慘了,不認得我們了……」說著又覺得不對,「不過他怎麼不打電話給連波問朝夕,幹嗎打電話給我?」

  這個問題樊疏桐自己也搞不明白,給寇海打完電話後才反應過來,是啊,他怎麼不先打給連波?

  但是他沒工夫深想這個問題,因為他整個身心都在朝夕身上,不時用眼色打量沉默不語的朝夕,她似乎更瘦了,不過精神還好,剛剛在她宿舍樓下見到她時,風很大很冷,吹得她的長髮絲絲散亂,一對寶石樣的眸子璀璨閃亮,放佛有黑芒自眼中飛濺而出,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心。

  她的樣子顯得有些慵懶,大衣鬆鬆垮垮地披在肩頭,頭髮淩亂,臉上像是剛擦過潤膚霜,瑩潤含香,她見到他僅僅是有幾分詫異而已,問他怎麼來了,他按捺住想上前擁抱她的衝動,款款走近她,笑道;「剛下飛機,過來看看你,你還好吧?」

  朝夕的態度應該還算是不錯的,他請她吃飯,她也應允了(剛好她沒吃),不過當時正是下課時間,當朝夕邁上那輛銀灰色林肯時,立即吸引了無數驚羨的目光,不僅是因為那輛車夠拉風,也因為Z大是嚴禁外面車輛進入校區的,這輛林肯可以長驅而入暢通無阻,可以想像車子的主人一定很有身份,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樊疏桐夠搶眼,大約是剛從美國回來,洋氣十足,相貌本身就英俊,用寇海經常調侃他的話說:「本來就風流,偏生得一副好皮囊,真真是個禍害。」因為天太冷他穿了件深咖啡色的毛領大衣,戴了副金絲邊眼鏡,更加襯得他氣度非凡,儀錶堂堂,隨便往那輛林肯車邊一靠,嘖嘖嘖,那些進出宿舍樓的青澀女生無不駐足觀望,根本無法移動視線。

  以當時的狀況,朝夕不上他的車都不行,那麼多人看著,她要不上就會繼續被展覽,偏樊疏桐還親自給她拉開了車門,她只好歎口氣一聲不吭地上了車,樊疏桐一路上都很興奮,跟她扯東拉西,一個勁地往她身邊挨,朝夕就一直往旁邊挪,她越挪他越往她靠,最後都挪門邊了,朝夕不耐地瞥他一眼;「你會把我擠下去的。」

  結果樊疏桐來一句:「沒關係,門上了鎖。」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她的臉,歪著頭饒有興趣地打量她:「頭髮長了啊,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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