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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在北京讀書的這一年多裡,朝夕沒有交一個朋友,跟寢室裡的姐妹關係也一般,這跟她的性格有關,也跟她的美貌有關,太漂亮的人是要遭天譴的,連天都譴,如何逃得過人的嫉妒?其實Z大的美女為數不少,跟旁邊的S學院大以帥哥聞名一樣,Z大正是以美女聞名,而漂亮有時是要付出代價的,漂亮得過分了就會犯眾怒,會成為所有人的眼中釘,很不幸,朝夕的美貌就犯了眾怒。

  雖然生著病,可就有話怎麼說,病中的美人才真的楚楚可憐,朝夕的身段好,皮膚好,那雙漆黑如深潭的眼眸永遠低垂,猶自哀憐的樣子讓Z大的男生無不趨之若鶩,就連毗鄰的S學院也經常有男生來瞻仰朝夕驚世駭俗的美麗,只要是她出現的地方,無論是食堂、圖書館、教室還是宿舍區,總有各色男生往她身邊靠,跟她搭訕,或者莫名其妙送張電影票什麼的,而朝夕就像是一座千年冰山,從不對那些男生露笑臉,沒有人可以融化得了她,她也不會給別人一絲一毫的溫度,這樣的美人是不會討人喜歡的,哪怕是那些為她傾倒的男生。

  而女生們則都不願意跟朝夕走在一起,因為會被比下去,朝夕的美麗是很獨特的,並不是那種豔光四射的美豔,她穿得很樸素,也從不往臉上塗脂抹粉,臉上永遠乾乾淨淨,她更多的是以氣質出眾,再美的女生走到她身邊也會黯然失色,而長相一般的女生就更加避而遠之了,否則等於是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給大家看,可憐的朝夕走到哪裡都是孤零零一個人,除了必須的交流,基本上沒有人跟她說話(也可能是她自己不願意跟別人說話),有一次她生病發高燒,幾天沒有上課,躺在床上睡得饑腸轆轆,雖然沒有一個人問她句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最後還是他自己撐著爬下床,走路到校門口攔了輛計程車去醫院打點滴。

  慢慢的,朝夕有些明白,不僅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惹人嫉妒,還有一個原因,她沒有什麼家世背景值得炫耀(或者說她沒有炫耀過),加之沒有人過來看望她,讓周圍的人以為她不是來自鄉下就是來自某個小城鎮,人都是勢力的啊,寢室裡的幾個女生都有著很好的家境,父母不是當大官就是做大生意,在她們眼裡,朝夕跟她們壓根就不是一個檔次,很自然地就將朝夕隔絕在她們的圈子之外。

  其實並非沒有人來看朝夕,而是她不願意見,連電話也不願意接,連波偶爾打電話到宿舍,她就從來不接,有一次連波出差到北京,在Z大去了幾趟都沒有見到她,不知道她躲去了哪裡,自從一年前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到北京,她就將這個人整個地從心裡剜去了,他就是她的毒瘤,直接長在了她的心上。

  寇海也來看過她,大約是連波託付的,也正是通過寇海,朝夕得知樊疏桐已被送去美國治療,因為國內沒有這樣的技術,非常奇怪,提到樊疏桐,她心裡倒是很平靜,說到底,那也是個可憐的人,聽寇海說,那人腦子裡的淤血將會伴隨他一生,即便去美國做了手術,也沒法徹底根治。

  然後,當寇海又提到連波,朝夕的反應非常激烈,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目光如破碎的寒冰,嗖嗖地直刺向寇海。

  嚇得寇海趕緊住嘴,半天沒敢再吱聲,她也沒有吭聲,像是突然陷入無底的深淵,無論她心底怎麼慟哭呐喊,都不會有人聽到,沒有人可以聽得到。

  當時是在Z大附近的一家餐館,寇海請她吃飯,見她沉默不語只得轉移話題,又說到了樊疏桐:「他被送去國外了,沒辦法,頭疼得他幾次要自殺。」

  從小玩到大的兄弟,眼見兄弟在地獄裡受難,每每痛到要拿頭撞牆,一幫兄弟總是偷偷抹淚,都想幫他受難,可是,那是他的災難,誰也幫不了他。

  「你沒見他的樣子,恨不得死。」寇海一說到樊疏桐眼眶就紅了,「樊伯伯也很後悔,不等上面正式通知,他自己就先退下來了,身體也垮了,跟誰都沒有話說,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

  朝夕神色恍惚,還是沒有說話,目光零亂地落在桌上的菜盤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寇海哽咽著繼續說:「士林開始死活不肯去美國,他說怕他怕見不到你了,怎麼都不肯去,要去就得把你也帶上,我們只得哄他,說你已經在美國那邊等著他了,他這才肯上飛機……我們也不知道現在那邊是什麼情況,隔著個大洋呢,打個電話都不方便,他肯定在那邊罵死我們了,說我們騙他……」

  「他不會死的,你們放心好了。」朝夕終於開口,長睫低垂,「最該死的人不是他。」

  「朝夕,你就別恨他了,他都那樣了。」

  「誰說我恨他?我不恨他,我恨的不是他,不是他……」朝夕搖著頭,眸底閃過攝人魂魄的光芒,隨即又變得無聲無息。

  她的眼中不是恨,是一種頓然的悔悟,那種悔,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剁成肉泥,一直以為愛是個好東西,相對於恨,愛是那麼的溫柔甜蜜,可是愛的力量遠勝過恨,還沒靠近就已經毀了她,把她變成了灰燼、廢墟。

  而連波之所有傷他至深,是因為她沒有對他設防,完全忽略了他的毀滅性,於是那刀子就直接捅在了她的心窩裡。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連波,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雖然我從未對你表白,可是你心裡什麼都明白,你明白為何還要這樣待我?還說給我建造夢想家園,那分明是騙人的!可恨的是,既然你沒有這個心,為什麼要給我希望?在我自以為已經握緊了那希望的時候,你又一聲不吭地打碎了我的幻想,眼睜睜地看著我沉入黑暗,一絲一毫的憐憫都不肯給我——現在我已經什麼都沒了,都碎了,現在你該滿意了吧,你可比樊疏桐還狠,你的心肝都是黑的……

  生活就這麼一頁頁翻過,毫無新意。

  只是,在這年冬天第一場大雪降臨北京的時候,朝夕突然對目前的生活產生極大的厭倦,包括她所學的法律專業,其實厭惡由來已久,只是不像現在這樣發展到難以容忍的地步而已,她也不知道當初也不知道當初填志願的時候哪根筋打錯了,竟然報考政法大學,都讀了一年多了,連一絲一毫的興趣都沒有建立起來,從前學習很認真的她,現在開始曠課,要麼在街上閒逛,要麼在寢室裡蒙頭大睡,整天無所事事,像是給自己放大假似的,根本不願去想將來會怎樣。

  後來朝夕發現了一個好去處——S學院的美術院,那天那是很偶然的,她去Z大旁邊的S學院聽演講,經過美術院的教室時她停住了腳步,發現教室裡的學生正在上雕塑課,跟Z大死板嚴謹的教學方式不同,美術院的學生上課看上去非常隨意,每個人手裡都在擺弄著一尊泥塑,老師也沒有滔滔不絕地講課,而是任由學生們自由發揮,頂多旁邊做下指導,那種濃郁的藝術氣氛一下就吸引了朝夕。

  他當時看著看著就走了神,想起了連波送她的那個泥人。

  很不幸,那個泥人被樊世榮的皮帶打碎了,也許這就是一種提示吧,預示她今生都不可能被重塑,連波太天真了,她也太天真了。

  朝夕從此成了美術院的常客,一有空就過來看他們上課,時間長了,教雕塑的老師林染秋認識了她,林老師很年輕,三十出頭,以前也是S學院的學生,畢業後回校執教,倒不是他有多麼喜歡教師這份工作,而是他喜歡這種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每週就那麼兩節課,大把的課餘時間可以給自己揮霍,何樂而不為呢?接觸時間長了,朝夕發現林染秋的確是個隨行而自我的人,這點從他的教學方式就可以看出來,他從不要求學生怎麼去雕刻,而是讓學生自己去領悟應該怎麼雕刻,林染秋說渾然天成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藝術,藝術是靈感的產物,而靈感是教不了的,屬於學生自身的天賦,林染秋見找洗那麼喜歡雕塑,就安排她做了個旁聽生,她有空就可以過來上課,來去自便,結果朝夕風雨無阻,一個學期下來一節課不落,比他們美術院真正的學生還勤奮,慢慢地,林染秋也就將她當成真正的學生,很認真地教她了,他發現這丫頭不僅勤奮,還很有天分,悟性極高,雕出來的東西活靈活現,水準一點也不比他們這裡大三大四的學生差,但是讓林染秋覺得奇怪的是,朝夕每次創作人體雕塑時,總是不雕刻臉部,完全是做模糊處理的,而其他的位置卻處理地極其細緻,甚至連手掌的掌紋都雕刻出來了,為什麼會偏偏忽略臉部?故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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