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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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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很熱鬧的家,現在只是棟空蕩的房子,靜得讓人心悸。 這天下午,珍姨給連波打電話,說她和首長馬上要走了,家裡還有些東西不知道怎麼處理,要他回家看看,連波下班後回了趟大院的家,珍姨指了指客廳角落裡的一堆爛木頭:「瞧,就是那些……」 連波頓覺心像被洞穿了一個窟窿,雖然想像過會是什麼樣子,可是真的見到那架被劈爛鋼琴,他還是無法忍受這樣的刺痛,那疼痛順著肋骨肩背瞬即蔓延到全身,那一刻,他懷疑自己是否能活著轉身…… 珍姨一說起朝夕就眼眶通紅,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唉,這孩子真是讓人擔心,你沒見她那天劈琴的樣子…… 劈完了就一個人關屋裡,我怕她出事,晚上就偷偷進房去看她,結果你猜怎麼著,她眼睛根本就是睜著的,可是我走到她床跟前她又像是看不見我,可把我嚇壞了,就在她床邊守了一夜,她竟然就睜一夜,連身都沒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根木頭,怎麼會這樣,以前這孩子很活潑的啊!」 珍姨哽咽著,指著客廳牆角的一堆爛木頭說:「瞧,都劈成那樣了,誰都攔不住,一邊劈一邊哭……」 「這兒沒事了,珍姨,你去忙吧。」連波打斷她。 珍姨進廚房後,連波在那堆爛木頭邊站了很久,仿佛那是一座墓,他在憑弔著誰,臉上是一種萬念俱灰的哀慟。晚飯他沒有吃,一個人在朝夕的房間坐著,也不開燈,就那麼坐著……外面下起了暴雨,劈劈啪啪的雨點打在窗玻璃上,風聲雨聲透著無盡的淒涼,他知道,從今後他再也見不到她了,他又一次丟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仿佛是身體中的某個部分被生生地剜去,疼痛麻痹了他的神經,讓他開始懷疑那個地方還能不能活過來。那個地方是他的心。 沒有辦法,他完全沒有辦法做出另外的選擇,哪怕她恨他。他只能寄希望於她將來長大後能理解他,哪怕她再也不見他,雖然她現在已經十八歲了,但感覺上他還當她是個孩子,就像十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她是個多麼惹人憐愛的小孩啊…… 十年前他還在重慶讀軍校,突然接到家裡的電報,說哥哥出事了被關了禁閉,他連夜趕回聿市,去醫院看望那個被哥哥扔下樓的「妹妹」。病房門當時虛掩的,連波推門進去時,病房內只有護士在,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連波第一眼見到朝夕時的感覺,那時候朝夕還只有八九歲的樣子,臉蛋粉嘟嘟的,看到連波時仿佛花朵綻放,竟然露齒一笑,就是那笑讓連波心裡劃過一陣刺痛,他愣怔了好一會兒,沒有回過神。 也不知怎的,他看著小朝夕心裡陡然就生出一種異樣,閃電一樣照亮了他黑暗的心田,他沒有辦法移開視線,慢慢靠近她,像靠近一個遺失多年的夢,生怕眨眼工夫她就會不見了似的。 「你是誰啊?」小朝夕當時躺在病床上,歪著小腦袋打量他,雖然臉上的傷痕明顯,可看上去她的精神還不錯,一雙黑眼睛亮晶晶的。 連波俯身微笑起來,發自肺腑地笑起來,像看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看著她:「我叫連波,是你哥哥,你可以叫我連哥哥。」 小朝夕的黑眼睛彎成了月亮,露出一口細白的牙,一點也不生分:「連哥哥,你是來看我的嗎?」 連波點點頭:「對啊,我來看你的,你摔在哪裡,還疼不疼?」說著他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小朝夕格外好奇地打量他:「不疼了,我是個勇敢的孩子,不過連哥哥,你為什麼才來看我呢?」 連波一愣,笑道反問:「為什麼你會這麼說?我們之前沒有見過面啊。」 「咦,我好像見過你呢,肯定是見過!」小朝夕還真像那麼回事地眨巴著眼睛,想了想,說,「你是不是從翡翠城堡過來的?我每晚都在書裡看到你呀,我最喜歡那本書了,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呢,是不是那只烏鴉告訴你的?」 連波當時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她在講什麼,後來他才搞清,原來她是把他當某本童話書裡的人物了。多麼純真的孩子,無論大人的世界多麼渾噩糾纏,她的眼睛和心靈只看得到美好,她就像是個生活在童話世界的小公主,絲毫不曾想過未來她的人生會遭遇到怎樣的不幸。 朝夕是不幸的,否則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已經這麼不幸,他還要把她往懸崖下推,別說朝夕,他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此刻他仰倒在朝夕睡過的床上,忽然感覺到腦袋下枕著樣軟軟的東西,抬頭一看,原來是她的一件睡裙,白底小碎花的圖案很清新,衣服上還留著她身上特有的氣息,淡淡的,像是春天田野裡的花香,讓他不由得深呼吸,再呼吸。然後他發瘋似的把它捧在胸前,整個臉都埋了進去…… 「朝夕,朝夕……」 他在心底絕望地喚著她,好像這樣她就會出現在他面前一樣,可是他知道她不會來的,他那麼殘忍地撇下了她,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多看他一眼了。曾有過的美好的甜蜜,此刻都變成了粗壯的尖刺,深深紮著他的心。他將頭埋在她的衣服裡,狼一樣地低聲號哭起來。淒切的哭聲,在靜寂的夜空,時輕時重,猶如山谷裡呼嘯而過的狂風。 一年多來,朝夕常在夢中驚醒,夢見有人在黑暗中哭泣,是她自己在哭,還是別人在哭,她分辨不出來。 她還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喊她,「朝夕,朝夕……」她隱約知道那個人是誰,卻並不願去想,每每醒來總是決然地將夢境遺忘,不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念想,在她看來,她遇見那個人只是老天爺蓄意地開了一個玩笑,他們都在各自的世界,就像是兩顆流星,只能在各自的軌道裡運行,一旦相遇就會把彼此撞得粉碎。 而事實是她已經粉碎,靈魂粉碎,心也粉碎,活著的只是一具空殼,她再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有夢想家園的存在,就是有,也不會屬於她,從小她就喜歡看書,書裡都說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諾言,她偏不信,所以才受傷,現在她唯一堅信的是,他早晚會將她完完全全地遺忘,就如她亦會拼命遺忘他一樣,也正是這個不幸遇到的人讓她明白,這世上很多東西,是沒辦法永遠地抓住的。終有一天,那些曾經的過往都會隨風消散,比如諾言,她和他的故事也會成為浮光掠影,不復存在。 只是,當朝夕迎來她在北京的第二個冬天時,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熬得過這個冬天,每天都被無休止的腹痛折磨得死去活來,人越發單薄消瘦,走路都是輕飄飄的,仿佛隨便呵口氣就能化了去,為此同寢室的姐妹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做「仙女」,她只能苦笑,上個月,她實在痛得受不了了,就鼓起勇氣去醫院檢查了下,照了B超,結果顯示果然是她的肚子長了東西,是個腫瘤,醫生建議她做進一步的檢查,以確定腫瘤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如果耽誤治療,怕有生命危險,當時她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醫院,良性也好,惡性也罷,她根本懶得去管,痛吧,就這麼痛死過去是最好的。 她知道,她這是在自虐,好像只有借由著身體的疼痛才能緩解心裡的痛,都說時間是醫治傷口的最好良藥,可是一年過去了,她心上的口子仍然在夜深人靜時撕裂般地疼痛,她睡得是上鋪,每晚都在床上輾轉難眠,一動床鋪就搖晃,還咯吱作響,搞得睡下鋪的同學很有意見,沒有辦法,她只能忍著不動,像把自己捆在受刑臺上一樣,任由著千刀萬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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