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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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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秋天,湖濱遍野都是翻飛的葦叢,有好幾個湖泊連在一起,遠處是連綿的青山,雖然地方偏遠但風光是很不錯的,即使是冬天,蘆葦已經發英枯萎,但那起伏的蘆花浪一般層層湧向潮岸,一會兒向東倒,一會兒向西撲,加上呼嘯的狂風掠過曠野,那種極致的蒼涼透出電影般的畫面效果,令人震撼。 樊疏桐看著那些蘆葦,心裡某個地方動了動…… 潮岸的風很大,仿佛能把人給吹透,連波穿了件臃腫的深藍色棉襖,一張臉凍得通紅,可是他絲毫沒有感覺出冷的樣子,仰望灰色的天空,看不到流雲,只有心裡某個模糊的面孔被他用眼光在天空一筆一筆地勾勒…… 「哥,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上這個來嗎?」 連波一動不動地站在風裡,像是鐵了心要把自己站成一棵樹,因為朝夕很喜歡舒婷那首膾炙人口的詩,裡面有這樣的句字:「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融在雲裡,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當時朝夕還跟他說,她來生也會做一棵樹,等著前世約定的人過來找她,連波問她為什麼想做樹,她說樹在地上生了根,無論經歷怎樣的世事滄桑,樹始終還是在原來的位置,這樣那個她要等的人才不至於找不到她……連波當時聽了心潮起伏,接過她的話:「那我也做一棵樹吧,就站在你身邊,這樣無論經歷怎樣的世事滄桑,我和你也始終在原來的位置,誰也不會丟失誰。」 那樣的話他居然說出了口,非常明顯的暗示!朝夕何其的聰明,當下就領會了,臉頰緋紅…… 連波一直記得她當時臉紅的樣子,目光婉轉,低著頭不好意思看他,可是她默認了他的許諾,第二天就在筆記本的扉頁上面畫了一棵樹,故意拿著那本子請教他問題。他當時看到那棵樹幸福極了,激動得一個晚上沒睡著覺,也在扉頁上畫了棵樹,還故意將枝葉連接在朝夕畫的那棵樹上,然後趁著朝夕熟睡時將那本子輕輕放在她的枕邊……這是他們隱秘的評議,就像舒婷的詩裡寫的,沒有人可以懂,除了他們自己。他當時是懷著怎樣的信心和決心許下那樣的諾言啊,可是他非但沒有實現,還那麼殘忍地將她推開,殘忍地割裂了他和她之間的一切聯繫,如果他們真是兩棵樹,曾經枝葉相連,那麼他無疑是用鋸子鋸掉了那些牽牽絆絆的枝葉,樹當然還活著,可是已經兩不相干,因為他從樹根到樹心已經整個的枯死了,活著的僅僅是具沒有靈魂沒有心的空殼……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樊疏桐打斷了他的遐思,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當然是有原因的。」連波依然背著手站著,一動不動,眼神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直到將目光投向那起伏的葦叢,眼睛裡才有了些神采,「哥,我帶你來這兒是想拜託你一件事,你能幫我做到嗎?」 「當然,只要你開口,什麼樣的事我都可以幫你去做。」 「那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什麼事?」 「你在這裡建棟房子吧。哥,我曾經答應過朝夕,要為她建一個夢想的家園,要建在湖邊,院子裡種滿紫藤蘿,推開窗戶能看見翻飛的葦叢,那些葦叢會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還有父親,我答應了她,可是我沒有做到,也做不到了。我這麼說你應該明白吧,我把朝夕交給你了,在醫院的時候,我就想跟你說這話,但那時你傷勢很重,我怕加重你的心理負擔就沒有說,現在你出院了,該是我們兄弟間交底的時候了,哥,我只想說三個意思:第一,我放棄朝夕並不是因為我不願意實現自己的諾言,而是因為我不能為了自己而破壞你和朝夕之間的感情,不管你們有沒有戀過愛,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你,否則不會冒死救你,我確信你可以帶給她幸福,也希望你能給她幸福,只要你們幸福,我也會很欣慰。」 「第二,我放棄朝夕並不是嫌棄她,哪怕她跟你有關係,在我眼裡她始終是純潔無瑕的,雖然我並不造成婚前就有那樣的關係,但我相信朝夕不是那種輕浮的女孩子,她一定是事出有因才會那麼做,她畢竟還小,據你講當時她才十六歲,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確保不犯錯?何況她當時剛剛經歷了喪母之痛,一時衝動難免會做傻事,我不也做過傻事嗎?我也會看不起你,當然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會對她負責的吧,哥?」 「是的,我願意對她負責。」 「那好,我就放心了。我在這附近買了塊地,當然是借錢買的,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沒有錢再建房子了。現在我把這塊地送給你,你來給朝夕建她想要的房子吧,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她太不幸了,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顧她,不要再讓她受一點點的傷害,否則我不會原諒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連波說到這兒忽然哽咽,依然保持著樹的姿勢,一雙手捏得緊緊的,手背青筋凸顯,他低矮著面孔閉著眼睛,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哥,知道我要跟你講的第三個意思是什麼嗎?」 「連波……」樊疏桐看著他的樣子很是不忍。 「我想告訴你,我……我其實很愛朝夕,非常非常的愛!從前我不敢說,是因為我覺得她沒有長大,還不能真正理會愛的含義,我原想等她成年後,至少是大學畢業後再告訴她的,可是沒有機會了,我不能跟她說這樣的話,這輩子都不會說。所以,我今天要說的第三個意思是,我放棄朝夕不是因為我不愛她,哥,十年了,我對朝夕日積月累起來的感情,除了親情,更多的是愛,也唯有愛才會讓我放棄怎麼的選擇,如果你辜負了她,就是辜負了我,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說著連波整個人仰倒在枯黃的草地上,當自己死去一樣,哀傷欲絕地躺在那裡,他一動不動地瞪著天空,依然用眼光描畫著她的輪廓,抑或在丈量天堂的距離,無限深遠地延伸著,沒有一絲害怕和驚慌,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死,他已經接受並且準備好了躺進墳墓,只是靈魂不得安息…… 而他還在絮絮叨叨,似在跟自己說: 「哥,我現在根本不敢想她有多恨我,她恨死了我,這才是我最難過的……可是我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知道我沒出息,男人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可我就是忘不了她,怎麼樣就是忘不了她,跟方小艾在一起的時候,總要把她幻想成朝夕才能勉強讓自己保持正常人的舉止,如果我撇開朝夕,不去想她,方小艾的臉在我眼裡就完全是陌生的,我怎麼這麼沒出息啊,我這輩子完了……」 …… 時隔多日,樊疏桐每每想起連波那日說的話,心裡真的很不好過,他覺得自己是奪人所愛,奪的還是最親的弟弟的最愛,心裡的負罪感仿佛鉛一樣的壓在他心頭,讓他沒辦法輕鬆起來,情緒十分低落。兄弟倆一連數天都保持緘默,誰也沒有聯繫誰,仿佛那天什麼也沒有說過。他們現在都住在各自的公寓裡,很少回大院了,朝夕去了北京讀大學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聽說軍區安排了樊世榮去南方某地療養,珍姨也會跟著過去照顧他,說是長期療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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