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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戒指?你是說結婚嗎?為什麼那麼著急,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子牙,我們想要的並不一樣。你的小柳丁長大了,她要的卻還是16歲時初次見到你的感覺。是她太貪心……子牙,我不喜歡寫字,我只喜歡看著你寫字。而今,卻只是我在寫,你在看!你根本不要什麼文學理想,你要的是錢,還有名聲!」
  
  「你太過分了!我花了那麼多錢給你買項鍊!你……」子牙從床上跳下來,點了支煙,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錢?這一年來,你的工資都寄給了你的父母,你花的是我的錢!你從來不對我說你的家庭,我們如此親密……我的每一個字都混著一顆淚和一滴血,卻不曾被你真正重視。你覺得我的錢來的容易,你覺得我的文學路走得比你順暢,所以,你就把我的錢拿去投資這個投資那個!還有,還有……你居然用我的錢買項鍊送我!多可笑,項鍊還那麼俗氣!」
  
  子牙抓住我的頭髮,用膝蓋頂我的肚子,把我壓到牆上。我掙扎著,反抗著,去撓他的臉。他加大了力氣,不斷運動著膝蓋,攻擊著我的小腹。陣陣巨痛讓我再也無力抗爭,我是孤立無助的。2003年的曙光透過窗簾的細縫映射在子牙的眼睛裡,黑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有淚水還有憤怒。

  「柳丁,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照顧你,教你寫作,給你疼愛……」

  「不,沒有疼愛!你的愛很自私,你是不負責任的男人。你為什麼不娶我?我給你懷過一個孩子,我是你的女人。做人流後,我就患上了子宮痙攣。我蜷縮在地板上,等你回來……我不能生病,我要寫字,要掙錢,要養活你!子牙,在A城的時候,我最怕感覺不到你的心跳。可是在北京,我擔心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我得活著,我要看到方子牙實現自己的最初的夢想。那夢想單純極了,只是讓自己的文字更有生命力,被更多人喜歡……子牙……」
  
  我的身體從牆上滑落到地板上,只覺得腹部發熱發燙,似乎有人攥緊了我的子宮。鬆開,攥緊,再鬆開,再攥緊……口中一陣鹹腥,一股溫熱的液體從我嘴角流出。

  「柳丁,柳丁,你怎麼了?柳丁!」子牙停止了對我小腹的攻擊,轉而開始搖晃我的身體。

  我的聲音很小,但是堅定有力:「子牙,放開我。」

  然後,我捂著肚子,彎著腰,像一個傴僂的老婦人。嘴角的液體滴到地板上,是一朵朵綻放的鮮花。我一邊走,一邊數著自己掉在地板上的血滴。我對自己說:「血滴的數量是雙數的話,我就和子牙繼續生活,單數的話,我就離開他。」
  
  走了幾步,子牙上前橫抱起我:「柳丁,我抱你,我抱著你……你要去哪裡?」

  他的滾燙的淚水落在我嘴唇上,我摸著他的眼皮:「我羡慕小賴和煙鬼,他們的殉情是最好的結局。死去的人總比活著的人要溫暖……子牙,為什麼我會感覺到淒涼,為什麼我會失去安全感?我很想和你一起死,可惜太晚了,我們已經不夠相愛!」
  
  子牙把我擺放在沙發上,去叫少年狼:「快,快!我們馬上送柳丁去醫院!好多血,血!」

  他張開手掌,我看到很多血順著他的手心流下來:「柳丁,你的下半身在大出血……我剛剛抱著你,你出血了……我手上流著的是你的血!我打了你,我怎麼能打你!」
  
  少年狼拿毛毯包住我:「子牙,我去叫車,你快把子夜抱下樓!這筆賬,我會和你算清楚的!」

  我搖著手:「不,我不去醫院,我只想睡覺……我累了……」

  身體像浮雲,不需要任何力量的支撐。不再疼痛,而是流失了溫度的恐慌。我閉上雙眼,也就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春天來得晚了一點,我在病床上閱讀著渡邊淳一的書,《失樂園》、《櫻花樹下》、《曼特萊斯情人》、《男人這東西》。
  男人扶著女人的肩,輕輕問她:「美嗎?」女人並不回答他,她的眉經過修飾,斜挑在眼睛上方,說:「知道嗎?為什麼櫻花總要這麼瘋狂地開放一季,然後翩然而去?」女人用手捧住幾片花瓣,又並不等男人回答,逕自走到一棵白色的櫻花樹下,在這漫山的紅色、粉色中,這株白色的,顯得尤為醒目、倔強。她若有所思地蹲下,指著樹根所在,告訴男人:「因為櫻花樹下總是埋著一個死人。只有人的精神才能如此絢爛,它是把人的熱情都釋放出來了啊!」
  
  幾年以後,女人從二樓上縱身躍下,像一片飄落的花瓣,落在了一株白色的櫻花樹下,就是當年那棵被她叫做「染井吉野」的。

  我合上書本,轉臉看到窗子外面的花園。有個穿病號服的少女坐在草地上,手裡舉著一個照相機,她對準天空,不斷按著快門。這個時候,天空一定是藍色的吧。湛藍色還是淡藍色?雲彩多不多?會不會下陣雨?

  少女的表情無法分辨,應該是落寞的。我離家那年,似乎和她差不多大……

  「柳丁,你想出去走走,是不是?」子牙問我。

  他總是一臉的虧欠和歉疚,我不太願意和他說話。少年狼和子牙打了一架,子牙沒有還手。子牙的額頭上貼著創可貼,眼睛裡佈滿血絲。

  我的小腹被子牙的膝蓋頂傷,使得原本就脆薄的子宮壁破裂。子宮就像一顆隨時可能破裂的氣球,破裂後再也無法修補。要是再拖延下去,就不是切除子宮的問題了。

  我絲毫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顆子宮,它已經悄悄生長出數量相當驚人的肉瘤,它們撐大了我的子宮,讓它不堪一擊。幸好肉瘤都是良性的,但是子宮卻沒辦法保全了。

  我明白我再生不了孩子了,我唯一的孩子被我和子牙謀殺了,這是老天給我們的報應。

  王克克和夢都燉各種湯給我滋補身體,我的床頭總是有鮮花和水果。生病讓我有了喘氣的機會,可以堂而皇之地休息,而不需要每天寫字。

  隔壁病床的年輕女人,昨天還和我談論她的丈夫,她說丈夫很體貼,總是捨不得她出去工作。很多時候,她獨自在家裡,做家務和看電視。她喜歡港臺肥皂劇,最愛看的那部《開創世紀》還在播,她卻住進了醫院。她的丈夫每天來醫院,告訴她劇情發展。要知道,以前她的丈夫只看足球和新聞的,現在為了她,看起了肥皂劇。

  她的丈夫有一點像鄭少秋,但是比鄭少秋更瘦。他來之前,她都要化一次妝,很仔細地塗抹著嘴唇。

  她會問我:「是不是太紅了?是不是太豔了?」

  我說:「相當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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