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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第二天一早,子牙和風聲就出了門,他們要去招聘子牙的那家雜誌社,希望可以免除3000塊保證金。我坐在風聲的電腦面前,無所事事。曾經,我和子牙都期盼有一臺屬于自己的電腦,哪怕很破舊,只要打得出文字就好。可是,面對著風聲的這台電腦,我根本無法花心思去寫些什麼。我很擔心……要是子牙因為交不出保證金而無法得到這份本來已經到手的工作,那我就是罪人。
  子牙帶給我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他馬上就可以去上班;壞消息是,雜誌社要從子牙每月的工資裡扣除1000塊錢,扣滿3個月。而子牙前3個月的工資也只是1500塊錢而已,難道要我們在北京喝3個月的水,吃3個月的風嗎?那時,北京的自來水價格已經快接近3塊錢一噸了……而自來水帶著鹹味,就算煮開了也難以下嚥,必須買純淨水喝……
  
  子牙安慰我:「沒關係的,以後咱們出很多書,會有很多錢,誰甘心為一個小雜誌社做牛馬啊……柳丁,我又不傻。你放心吧,我們能熬過去的。」
  
  「要是有3000塊錢就好了……要是那5000塊錢不丟就好了……」我歉疚地看著他。

  「傻瓜,不許再說丟錢的事情!明天我就可以去上班了呢!來,慶祝下!親一個嘛!」子牙說話的語氣雖然輕快,但眼神裡哀哀戚戚的。他到底沒能學會在我面前隱藏心情……
  
  同時,小賴和煙灰幫我們找到了一間平房,就離風聲這裡不遠。房租是每個月500塊,要預付一個季度,還要500塊的押金。光是解決住房問題,就要花費2000塊。當然,這些錢是他們幾個湊的,風聲就出了1000塊。另外,風聲還借了1000塊錢給我們。這樣一來,我們剛到北京,就欠下了3000塊錢的債務。

  雖然風聲的表情看不上去陰沉古板,但是個熱心腸的人。在子牙這幾個闖蕩北京的哥們裡,風聲的境況要好一點點,所以大家經常來蹭他的飯吃。

  煙鬼的名字和煙自然有關,他嗜煙如命,創下過一天煙不離手,一支續著一支的紀錄。他在一家廣告公司打雜,平時寫點詩歌。他自己做過一本詩歌月刊,是「內部刊物」,就是朋友圈子裡發一發,湊個熱鬧。子牙就收到過煙鬼郵寄過來的這本刊物,在煙鬼沒錢抽煙的時候,這些收到過刊物的朋友總會想辦法救濟他。

  而小賴是個無業遊民,壓根沒有什麼人生目標。組過樂隊,在酒吧調過酒,有空的時候寫點字賣錢。小賴的前任女友是東北的,他本身是江蘇人,生活習慣的不同,加上小賴的貧窮,兩人很快就分手。

  我認識小賴的時候,他剛好失戀一個月滿。小賴告訴我,他的前任女友已經跟了什麼企業的老總了。他問我有沒有失戀過,我說沒有,子牙是我的初戀。他搖著頭,還是從煙鬼手裡搶煙抽:「不失戀就是沒長大……」
  
  煙鬼也搖頭:「你都失戀幾百次了,也不見你長大,老是搶我的煙。」

  「我又沒搶你女人……切!」

  「你明明知道,煙對我來說,比女人重要多了。」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只喜歡你的煙……而且是你抽過的煙……」

  「少來,你喜歡我就好,別打我煙的主意。」

  「你難道不喜歡我嗎?呵呵……」

  他們的對話很引人發笑,但屋子裡氣氛冷冷的,都沒有人附和他們。風聲一個勁在電腦前忙碌,子牙則在做上班前的準備。聽子牙說過一點關於風聲的事情,風聲不需要外出上班,他每天圍著電腦轉,賣字為生,也幫助別人賣字。後來,我才知道,風聲在做假書,確切地說,他的工作是編輯假書(假書與盜版書不同,盜版書是明顯的違法複製書,而假書是正規出版社出版、有正規書號、經過正規印刷廠印刷發行的書在圖書市場上,封面的虛假包裝、內容的胡編亂造隨處可見,假作者、假推薦、假排行、假銷量、假授權乃至假內容,讓讀者目不暇接。一類是借用西方原著的書名和設計樣式,但作者是假的,書的內容也是假的。二是這本書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書名是假的,書的內容當然也是假的,但卻假冒世界著名暢銷書作者的名字出版。這還不包括許多跟風、仿造的書)。

  風聲的厲害之處在於,他通過網路找尋到許多寫作高手,他們都有很好的文學的造詣。但種種原因,讓他們的才華被埋沒。他們大多也是需要錢,才寫假書,很多假書是不署真的作者的名字的。一本假書,作者的名字也許是某個世界知名作家,但是書的內容卻出自這些地下寫手。

  假書比盜版書更加可惡:盜版書停留在經濟層面上,除了侵犯作者的版權,對書的內容和性質卻無改變;假書欺騙的是讀者,使讀者產生心理上的錯覺,盲目選擇了閱讀,吸取了虛假的東西。

  難怪風聲的臉色總是陰沉,他已經違反了一個文人最基本的法則。他想的是怎麼欺騙讀者,爭取到最大的假書銷量和自己最大的非法利益。

  但更可悲的是,我開始了寫假書的生涯。不久後,我從風聲手裡拿過一張銀行卡。子牙陪我去銀行取錢,裡面有8000塊錢。取了3000塊錢還給風聲、小賴和煙鬼,另外請他們去飯店吃了一頓。再取3000塊錢給子牙的父母,剩下一點錢是我們到北京後的第一筆存款。

  我把銀行卡交給子牙保管,我怕弄丟了它。可是很快,錢就花完了,我們窮了太久,不能節制地揮霍起來。那點錢怎麼夠揮霍呢?

  風聲問我:「你寫的那本書……那個樣書你要嗎?」

  我拼命搖頭,他鄭重地說:「你不能再寫假書了,你不適合做這個。其實你的文筆比你模仿的那位名家要好……你應該被發掘出來,出一本屬於自己的書!我是說真正的書,子夜,你必須寫真正的書!」
  
  很久後我才知道,風聲的在安徽老家的母親患有尿毒癥,需要用大把的錢買昂貴的藥物,藉以維持生命。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然借錢給我們,該是多重的一份情誼。

  這樣一想,我也就忘記了他是個做假書的人。朋友間的互相包庇是如此自然,他似乎也忘記我給他寫過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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