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再見帕里斯 | 上頁 下頁
四一


  「是我……我沒在學校,我在上海……是。我在睡覺……你不用這麼說,我告訴你……真的,不是你的錯,可是……」

  隱約的對話聲。

  我走進房間,背靠著門看她。

  她飛快地瞥了我一眼,「是這樣。我不想見你。你不要來。你來了也找不到我的。不是你的錯。我知道。別說了。真的。你別騙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愛我。可是,你不可能跟以前一樣的了。一個男人跟一個女孩在一起五年之後分手,他不可能再對別人那麼愛了。我不要這樣的感情。別說了。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對。我接受不了。」

  我悄無聲息地拿過蘋果,坐在她身邊開始削。她飛了我一眼。我對她微笑了一下。她點了一下頭,又垂下眼簾。不戴眼鏡的她,看上去似乎多少俏皮靈敏些。

  「我覺得我把該說的都說了。很遺憾。是這樣。不用再打了。我情緒不穩定。這樣對我們都不好。拜託了。真的。別這樣了。好的。我知道的。你自己照顧身體。再見。再見吧。我掛了。別這麼說。掛了。再見。」

  她將手機擱在枕旁,右手撐著額頭,許久。

  我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她。她輕輕說了聲謝謝,伸出手來接。我觸到她冰冷的指尖。

  她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外月光下的樹,無意識般咬了一口蘋果。輕輕的「哢嚓」聲。蘋果汁液的清香味道。

  「你男朋友嗎?」我問。

  「不想告訴你。」她說。

  「那好。」

  播放曲目到了《愛或離去》,我眼睜睜地看著月光逐漸偏移。

  她將吃完的蘋果核扔進紙籮。

  我看著她的動作,默然無語。

  檯燈旁的蛾子在我未注意到之時悄然逸去。她的半邊臉被照亮,埋在黑暗裡的另半邊臉承載著一點窗外的月光,像瓷制的娃娃。

  「怎麼不問了?」她問。

  「你不想說。」

  「如果你多問幾句,我就會告訴你了。」

  「如果你想說的話,你就會主動說。比如現在。」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歎了一口氣。

  「想說什麼?」我問。

  「沒什麼。」

  「是和小胡有關?」我問。

  「怕你生氣。」她說。

  「沒事。」我說,「分手都快半年了。」

  「你的這個脾氣,」她說,「我現在大概能明白,她為什麼要和你分手了。」

  我們同時無語。我們一起看著檯燈,出了一會兒神,好象在等待一隻蝴蝶將其翩翩的翼影落在燈檯上。

  我咳嗽了一聲。

  「說一下你男朋友吧。」我說。

  你也許知道,我以前有過一個男朋友。那個叫做修的男人。

  我高一的春天認識了他,在那家叫做阿米克萊的陶藝館。

  那時,他穿一身黑色的休閒裝,蹬著網球鞋。他的手很乾淨,指甲邊緣修成半圓形,手指很長。他有鬍子,但是修得很俐落,一絲不亂。他站在演示台旁,好象一點都不在意那些泥會弄髒他的衣服。

  我親眼看著他用一把塑膠刮刀把一團泥做成了美人魚的樣子。就是丹麥海邊那銅像的造型。那些粗糙黏糊的泥在他手下變得光潔柔軟而又順滑,具有著象牙一樣的光澤。那修長優雅的流線型魚尾。微微翹起,洋溢著生命力。

  我被他手下的那個美人魚迷住了。

  他坐在講臺旁做他的木雕時,我開始模仿著他的成品開始做美人魚。我想起了我小時侯做橡皮泥的感覺。

  後來他抬頭看我,看我手裡的美人魚。

  他走過來,到我背後。

  他的手從我肩上伸過來,輕輕撫著我手中美人魚的肩。

  好可惜。他說。

  後來他走開了。我用鐵線將美人魚截成兩段,將她的軀幹掏空。然後我捧著美人魚,送到燒制爐那裡去。

  我坐在木制的椅子上等待美人魚成品出現時,他坐在了我的身旁。

  那時的我還沒有戴眼鏡。

  那時的我皮膚很白,很細膩。

  那時我留長長的黑髮,披在肩上。

  他這麼看著我,他說,美人魚可能會被燒裂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很小心。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沒捏好。簡單來講,泥的濕度和均勻度都不對。你的手可能太重。

  燒制好的成品端出來時,他站起身回到自己的講臺旁。我在那張託盤上辨認自己的作品,最後看到一個像鴨子一樣燒得裂口四現的東西。我於是回過頭來,看到他在低頭做自己的木雕。他在做一個長髮的女人,正以跪姿祈禱。

  哦,對了。他在上第一節課時自我介紹說,他33歲,還沒有女朋友。

  那天晚上,我在陽臺上吃芒果。那些甜美的芒果,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了。芒果並不具有水果的豐潤和鮮活,它只提供甜蜜的口感,和事後口腔微微的麻澀感,好象被木炭劃過。我聽到電話鈴聲。母親呼喚我的名字。我接過話筒,聽到了他的聲音。

  嗨,美人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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